精靈在一棵橡樹下駐足,抬頭仰望林間空地上的白塔。

夕陽西下,餘暉將石塔聖潔的白染成輝煌的金,在精靈眼中恍如一條永恆的光之路,連線密林與天穹。

“很美,不是嗎?”

在他身前幾步之外,佩恩·銀葉正回頭向他微笑,滿頭銀髮和白塔一樣,被鍍上一層奪目的金紅,逆著光看去幾乎像是在燃燒,明亮得無法直視……卻也模糊了他的面容。

帕納色斯沉默地點頭,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那一刻的確極美,卻也極其短暫。斜陽一點點沉下去,彷彿有陰影隨之自地底升起,由下至上,緩緩地吞噬了整座高塔。當他們走到塔下時,塔頂尚存一點泛紅的金輝,塔身卻已在夜色裡呈現黯淡的灰白,竟襯得那點微紅都顯出幾分詭異。

大門為精靈的王者而開啟,進入之前,佩恩卻突然回望身後重重的林木,若有所覺。

日與夜交替,一切都變得晦暗不明,密林裡寂靜無聲,唯有微風拂過,帶來遠處一頭花豹低沉的咆哮。

那漸漸熟悉的聲音讓精靈微皺的眉間有片刻的舒展。他帶著歉意向帕納色斯點點頭,不再停留,腳步卻不自覺地輕快了幾分。

然而塔裡的空氣依舊是凝滯的,彷彿連時間都停止了流動。在如星光般清冷神秘,卻一成不變的魔法光焰的照耀下,隱隱有一絲腐朽的氣息,揮之不去。

佩恩唇邊微不可察的弧度很快便沉了下去,但帕納色斯並未察覺。他不可避免地被走廊上精巧絕倫的雕像所吸引——那是鹿角森林裡所沒有的東西……是被他的祖先們在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方式時所擯棄的東西。只是,對於那些並非出自天然,卻依然精緻美好的事物的喜好,或許仍殘留在他的血脈之中。

他無法移開視線。即使這些天裡已經欣賞過格里瓦爾無數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建築,卻沒有一處像這裡一樣,在過於雕鑿的極盡繁複之外,仍透著莊嚴與神聖。似乎唯有在這裡,神依舊是神,而不是歌中的韻腳,林間的裝飾……不是一個個日漸遙遠到失去了意義的名字。

但片刻之後,他微微側耳,面露好奇:“你們把水引進了塔裡?是從塔頂一直落下來嗎?”

他或許有些失神,卻並沒有失去他的敏銳。耳邊有細密連綿的水聲,很輕,聽來恍如昨夜的細雨,若有若無地響著,太過用心去聽,反而會覺得它並不存在。

佩恩的神情有些怪異。

“……這裡是無聲之塔。”他說。

的確有永不枯竭的水流從塔頂蜿蜒而下,流經每一個需要它的地方……卻不該有這樣的聲音。

帕納色斯有些疑惑,卻也只是點了點頭,並不打算多問。在空庭中眺望這座白色的高塔,一時衝動地詢問是否可以入內時,他其實以為自己會被委婉地拒絕,畢竟,這裡對於銀葉王自己,都不是什麼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能夠得到允許已經是意外之喜,他不想讓佩恩覺得他有意探聽任何屬於此地的秘密——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小心翼翼地在銀葉王與長老會之間保持著平衡,閉口不提那個死在鹿角森林的“使者”。然而他能夠感覺到佩恩的真誠——即使他帶著族人來到這裡,想得到的並不只是一句足夠真誠的“歡迎回來”……卻仍在不知不覺間開始動搖。

那是危險的。

當他們向上攀登,細碎的水聲時斷時續。帕納色斯原本覺得那聲音堪稱動聽,卻也漸漸生出些煩躁。從佩恩的反應來判斷,這聲音顯然是不正常的……他並不指望有哪位長老特地因此而出來給他們一個解釋,但哪怕是出於禮節,是不是也該有誰來跟他們打個招呼?

然而塔內唯有全副盔甲,持劍而立,猶如雕像般的守衛,在他們經過時也一動不動,漠然的視線不知看向何方。

越來越強烈的不安讓帕納色斯的腳步逐漸沉重,在某一個瞬間,他甚至毫無來由地,毛骨悚然地覺得,他和佩恩……包括一直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的侍衛,連同他自己帶來的兩個精靈,其實都已成為遊蕩在這塔中,再也無法離去的幽靈。

他開始後悔那一時的衝動……可那真的只是“一時的衝動”嗎?

“就是這裡。”

佩恩的聲音將他自恍惚中驚醒。

“這是……之前的歐默之塔裡殘留下來的一部分。”精靈王抬手指向他們面前的浮雕,神情平靜,彷彿並未察覺他的心不在焉。

“艾拉彌……”帕納色斯喃喃,視線掠過幾乎遮蔽了天空的巨龍,掠過屹立於城牆上的聖者,落在率領士兵衝出城門的精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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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幅氣勢恢宏的浮雕裡,他並不起眼,可那是洛薩克·流火,艾拉彌之王……他的祖先。

這古老的雕塑看起來幾乎未曾被時光侵襲,即使曾經有破損,也已經修復得看不出半點痕跡,唯有比數千年後更加簡潔卻同樣生動的線條,證明著它非同一般的經歷。

幼時一遍遍聽過的故事,以這樣一種形式出現在他的眼前,帕納色斯卻並沒有感覺到應有的熱血沸騰。

“你覺得他是英雄嗎?”他控制不住地開口問道,“洛薩克……”

“當然。”佩恩回答得毫不猶豫。

“可如果我們是註定被拯救的,他的選擇或許是一種錯誤?”帕納色斯看向畫面的一角——咆哮著衝鋒的矮人們並未被遺漏。

為了有足夠的力量與巨龍對抗,洛薩克·流火不顧許多精靈的反對,拋開數千年的舊怨,聯合了矮人甚至人類……他成功地擊敗了巨龍,但那輝煌的勝利之下暗藏陰影。損失慘重的矮人指責他背信棄義,心懷不滿的精靈指責他獨斷專行,精靈的第二次分裂由此而起,並在延續多年的內戰裡失去了眾多的同族和北方的大地,最終只能退守於南方的森林。

“如果他沒有盡一切努力抵禦巨龍的進攻,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守住了艾拉彌整整十天……或許聖者根本不會降臨。”佩恩回答,“如果我們只會等待和祈禱,又如何值得被拯救?”

“……那麼現在呢?”帕納色斯問道,“現在的我們……是否還值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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