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整個世界都不復存在,只有聖騎士被燒得焦黑的身體凝固在埃德的視野之中。血液和呼吸都彷彿被抽空,代之以冰冷無盡的恐懼,他的意識因為本能的拒絕而一片空洞,身體卻還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然而他剛剛抬起手,奧伊蘭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

“如果你不想讓他死得更快,最好還是什麼也別做。”

埃德僵住了。

洶湧的力量湧上他的舌尖,凝聚在他指尖……又被他硬生生地壓了回去。

“你根本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死靈法師的語氣依舊平靜無波,卻透著強烈的諷刺,“你感覺不到嗎?那被你喚醒的力量,就像安克坦恩初春時解凍的河水般兇猛狂暴,勢不可擋……它們回應了你,而你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控制。”

埃德感覺得到。

被強壓下的力量在他的血管裡狂亂地衝撞著,彷彿轉瞬間就會撞破他的身體,匯入盤旋在他身邊的、混亂的暗流,奔騰呼嘯著衝向四方,毀滅所有。

“真是難以置信。”奧伊蘭走到了他身邊,冷冷地俯視著他,“我從未見過有誰幸運如你,又愚蠢如你……竟能把幾乎所有的天賦都變成詛咒。”

埃德無言以對。

“……我該怎麼做?”他艱難地開口。

“抱歉。”奧伊蘭回答,“你放出的野獸,只有你自己才能收回。但我至少可以好心地提醒你,你的無知和莽撞已經破壞了此地的平衡,如果你找不到控制這一切的方法,可就不只是救不回這個倒黴的聖騎士……用不了多久,連整個洛克堡都會因此而崩潰。”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讓埃德在恐懼和驚惶之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怨憤。

“那對你難道又有什麼好處?!”他低吼,“你也一樣會死在這裡!”

藍色眼珠微微地向他一轉,帶著說不出的冷漠和輕蔑。

“我會活下去。”死靈法師淡淡地回答,“我總能活下去。”

埃德用力咬住了嘴唇。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根本不敢去看菲利燒焦的皮肉。然而在最初的慌亂之後,他開始意識到,菲利或許傷得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

聖騎士緊閉雙眼,僵硬的身體一陣陣地抽搐著,似乎經歷著難以忍受著的痛苦。但當埃德小心翼翼地輕觸他尚且完整的皮膚,感覺到的卻是同樣洶湧的力量……與生命,充沛到根本不屑於再從他身上汲取半點。

——雖然這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他半跪在那裡,惶然又茫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塊呆呆地戳在河心的石頭,或許足夠堅固而不至於被沖走,面對眼前滔天的巨浪,卻也根本無計可施。

除非……

他彎腰伏向地面,姿勢如神前虔誠的祈禱。

除非,他能變成其中的一部分……他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就像所有誕生於這個世界的生命。

他其實並不需要控制什麼——混亂和狂暴都生於他不加節制的索取和驚慌失措的抵抗。

他閉上雙眼,讓自己沉下去,沉下去……耳邊的喧囂如潮水般緩緩退去,咆哮的洪流漸漸變成寧靜的湖泊,風行水上,風聲細細如歌:

“……聽。”

.

由始至終,菲利·澤裡的意識都無比清醒——至少他自己覺得是清醒的。

他能感覺到火焰燒灼過他的身體,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皮膚像火堆上的烤肉一樣滋滋作響,那感覺既恐怖又有點詭異的好笑……與之相比,被轉瞬即逝的烈焰焚燒的疼痛幾乎不值一提。

漲滿他體內的力量比單純的痛更難忍受。他就像個被越吹越大的肥皂泡,毛骨悚然地等著砰一聲破掉的那一刻,等到最後,卻像是被一陣風吹上了天空,輕飄飄地飛了半天,怎麼也破不了……終於無聊到睡著。

醒過來的時候,他在一片昏暗裡捕捉到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凍結的湖水般清澈冰冷,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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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認識那樣的眼睛。

“……你死了嗎?”他問。

“沒有。”斯科特回答。

“……所以我還活著?”

“是的。”

聖騎士吐了口氣,這才覺得從半空裡落回了地面。身下是柔軟的被褥,鼻端有熟悉的香氣。

聞起來像是娜裡亞煮的奶油蘑菇湯——他只說過一次,她卻一直記得他愛喝。

菲利咧了咧嘴。可惜與真實感一起歸來的,不只是又一次死裡逃生的慶幸與欣喜。

“……你真的殺了她?”他問。

斯科特平靜地點頭。

“我也殺了亞倫·曼西尼。”他說,“就在外面的院子裡。”

菲利沉默片刻,猛地坐起身來,揮出的右拳毫不客氣地砸在了斯科特的臉上。

那一聲悶響異常清晰。

斯科特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他沒有躲,卻顯然早有準備,即使突然間狠狠地挨了這一記,也只是微微皺眉,隨手抹了抹破裂的唇角淌下的血,並沒有費心去治療。

菲利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心底燃起的火焰反而更加猛烈。

他下手殺人的時候,也是這樣毫無表情的嗎?……他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半掩的門一聲輕響,一道白影鑽了進來。

白豹左看右看,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甩了甩尾巴,若無其事地跳上床,往菲利身上一趴,像平常一樣,大頭湊過去蹭了蹭他的臉。

它的鼻尖又溼又涼。

菲利垂下雙眼,看向另一雙不曾改變過的淺藍色的眼睛。他不自覺地安靜了一會兒,怒火並未消退,卻有更沉重的悲哀與疲憊漫了上來。

他想質問他,怒罵他,或者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從此分道揚鑣……卻又忽然覺得那毫無意義。

他很清楚斯科特不會毫無理由地殺了阿格尼絲。他甚至猜得到阿格尼絲到底做過什麼——他花過很長的時間追查羅威爾的死因,一旦願意承認某種可能,那其實並不難猜。

他能接受阿格尼絲的死。他真正無法接受的是“斯科特殺了阿格尼絲”這個事實——他無法接受這樣毫無顧忌,無動於衷地殺人的斯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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