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佩恩?銀葉是一位怎樣的王者?”

俄林用一個問題代替了回答。

埃德眨了眨眼。一個精靈來問他如何評價精靈王……即使這個精靈來自一個幾千年前就遠離了格里瓦爾的族群,也實在有點奇怪。

“他……有點像人類。”他還是認真而坦率地回答,“我知道這對精靈而言大概不算什麼稱讚……人類生命短暫,所以總是匆匆向前,即使會跌倒,會走錯方向,也總是對前方未見過的風景抱著憧憬與熱情。而精靈……我喜歡精靈,從小就喜歡,可當我在斯頓布奇的街頭看著他們走過,當我身處格里瓦爾的綠蔭之下,總會覺得,他們……至少是大多數精靈,與我並不在同一個世界。他們像是停留在某個久遠的夢境之中,走不出,也不願走出來。但佩恩,他更願意向前踏出一條路,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向後回望過去的輝煌,或無法擺脫的黑暗……他活在這個世界裡,也希望他的族人能夠看清這一點,活得更真實和自由。我不知道他對精靈而言到底是一位怎樣的王者,畢竟我不是精靈……但作為人類,如果能夠擁有這樣的國王,我想會是一種幸運。”

“……即使是在知道他的父親和兄長做過什麼之後嗎?”俄林低聲問道。

“……是的。”埃德回答。他並非毫無猶豫,最終卻還是堅定地直視精靈的雙眼,“那是他的親人,但終究不是他。更何況,他們或許是犯了錯,卻到底是試圖去做些什麼來改變眼前的困境,而不是袖手旁觀,將一切推給神明……什麼也不做就不會出錯,即使出了錯也很容易推卸責任,普通人或許可以這樣庸庸碌碌度過一生,但身為王者……卻不該如此。”

俄林沉默了很久。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面前這個眼神明亮的年輕人比他所希望的更值得信任……要踏出最後一步卻依舊如此艱難。

安克蘭不過是來自過去的陰影,已經發生的一切無可改變,即使今天他沒有站在這裡,埃德也總有一天會知道事實的真相,但他試圖改變的未來……一旦開口,就是徹底的背叛。

他會受到怎樣的懲罰?……他的靈魂或許再也無處可歸。

“……我們離開鹿角森林來到這裡,是因為我們相信我們能在即將降臨的危機之中拯救我們的族人。”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一字一句,緩慢而沉重,“我們相信在幾千年的分離之後,終於能夠證明自己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是的,帕納色斯無法接受——誰都無法接受,幾千年的時間裡他們飄零在外,在人類的包圍中固守著自己的驕傲與堅持,最終卻發現他們緊握在手中的,或許並不是什麼希望與救贖……而是一個謊言。

承認這一點足以摧毀他們……但如果任由謊言變成災難,毀滅的或許是整個種族。

“……可我們錯了。”

吐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突然平靜下來。他或許背叛了神明,但至少……他沒有背叛自己誓言守護的族人。

“我並不會要求您做些什麼。”他說,“我會告訴您我所知的一切,至於該怎麼做,則由您決定。”

“我……十分感謝您的信任。”埃德的回應中帶著驚訝與疑惑,還有一絲忐忑。

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擔得起這樣的信任,甚至不知道這份信任到底從何而來。

“我的祖父曾經告訴我,對他人的評價,反而更能展現自我的品格。”俄林難得地笑了笑,“我相信您……也相信費利西蒂?安珀和斯科特?克利瑟斯——相信並非身為聖者的他們做出的選擇。”

這句話裡藏了許多東西,埃德最先抓住的卻是那個已經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費利西蒂……”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認識費利西蒂?!”

“……是的。”俄林輕聲回答。

白髮女子的身影從他腦海中掠過……不,她始終都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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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角森林的深處,隱藏著一座古老的遺蹟,老得像是幾千年前的精靈們離開格里瓦爾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被廢棄……但那的確是精靈留下的。

年長的精靈說,祖先們遷居至此時,原本想要用岩石建起另一座可以媲美格里瓦爾的城市,但很快便放棄了——他們選擇了更為淳樸的生存方式,還沒有完成的建築便被丟棄在那裡,漸漸被遺忘。

鹿角森林潮溼多雨,刻在岩石上的紋路早已經模糊,斑駁的苔蘚一層層覆蓋又剝落,將原本精心打磨過的輪廓塗抹得粗陋而神秘。兩根石柱兀自屹立,彷彿兩棵被石化的巨樹,石柱之後,卻只剩一片傾倒在泥土之中,被茂盛的植物所掩蓋的碎石。碎石間唯一勉強還算得完整的,是一座方形的小房間,已經有一半埋在地裡,半邊坍塌,半邊卻奇蹟般還頂著殘破的屋頂,糾纏的藤蔓間,甚至還隱約可見精美的雕刻。

年幼的精靈們偷偷地把這裡當成冒險之地——雖然小得實在沒有什麼險可冒,卻總歸是森林裡難得一見的石制建築。

自己的妹妹在這裡摔了個頭破血流之後,俄林總是時不時地過來看一看。儘管被嚴令禁止……很可能正因為被嚴令禁止,那些小鬼們才更加樂此不疲地往這裡跑。

費利西蒂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天,林中剛下過一場小雨,一片新綠之中,那滿頭白發的身影顯得異常突兀。

俄林安靜地藏在一棵樹後,看著陌生的女人在遺蹟間轉來轉去,握在手中的長弓始終沒有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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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角森林並不允許人類隨意進入。偷偷鑽進來的人也從來不會這麼從容不迫地站在毫無遮蔽的地方的東張西望,像個誤入林中,什麼也不知道的旅人……他卻下意識地覺得,他的弓箭對她很可能並沒有用處。

看得久了,他漸漸發現女人並不是毫無目的地亂轉——她的腳步循著一定的規律,彷彿某種儀式。

越來越強烈的不安之中,女人突然停了下來,向著他的方向微微一笑。

“嘿!”她揚聲呼喚,聲音清亮如被雨水洗過的陽光,“能幫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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