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是個容易滿足,又不擅長掩飾的人。意料之外的肯定讓他不自覺地喜形於色,連精神都好了許多,像一個剛剛泡過水的蘋果,凹下去的臉頰都飽滿了幾分,以至於伊斯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沒好氣地問道:“那個什麼國王死了嗎?”

“什麼?!”埃德嚇了一跳,“當然沒有!”

“那有什麼好高興的。”伊斯瞪他。

埃德嘿嘿地笑著,沒有回答,連伊斯不斷散發出的陰沉的氣團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直到伊斯因此而變得愈發陰沉。

終於有所察覺的埃德開始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該編個諸如“我讓斯科特去幫艾倫”之類的謊言先混過去——安撫一條暴躁的冰龍實在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兒。但他還沒有在腦子裡編完一個足夠可信的故事,斯科特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另一邊的走廊盡頭。

“斯科特!”埃德揮起手,興高采烈地大叫。

那份高興勁兒大概也出乎斯科特的預料。他有些疑惑地停下了腳步,但他腳下另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撒開腿猛衝向埃德他們,衝到一半兒又一個炫耀般的驟停,轉身折回斯科特腳邊,反反覆覆來回折騰,跑得無比歡快。

“……你從哪兒弄來一隻貓?”埃德好奇地問,緊盯著那只白色的小動物。那黑白相間的毛色很像他養過的那只貓……不過更像豹子。

“那是頭豹子。”果然,伊斯一臉不高興地糾正他,“你見過貓耳朵長成那樣的嗎?”

斯科特一邊走過來一邊低頭看著那只繞著他腳邊絆來絆去的,讓他沒辦法好好走路的大貓,臉上掛著一絲苦笑:“呃……這是小白。”

“……‘小白’?”伊斯挑起眉毛,眼神糾結,似乎不知道該對這個傻乎乎的名字露出什麼表情。

“泰絲取的名字……這是鹿角森林的豹子,大概是我傳送過來的時候它正好蹭到我腳邊。”

斯科特小心地挪開一點,像是為了避免踩到小白的爪子,那小家夥卻像是把這當成了某種遊戲,興高采烈地撲過去咬住了他的靴子。

“鹿角森林?”正準備蹲下逗貓的埃德立刻緊張起來,“諾威他們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一場瘟疫。”斯科特語氣沉重,“雖然已經解決……我是回來告訴你,讓維薩城的城主留心最近從南方來的船隻,尤其是來自達馬蘭的,船上的人很可能已經感染。最好也能讓他幫忙把同樣的警告傳至斯頓布奇和其他沿岸的城市。”

“……阿伊爾大人才剛走!”埃德叫起來,拖起長袍轉身就跑。

“聖者!”艾瑞克一把拖住了他,“讓我去吧。”

他迅速跑向神殿之外。埃德看著他的背影,這些天裡徘徊不去的陰影又悄悄回到了心中。

“又是莉迪亞幹的嗎?”伊斯皺眉問道,視線卻一直落在那頭活潑得過分的小豹子身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到底想幹什麼?”

“以我對她的瞭解……有時她自己也不知道。”斯科特苦笑,“她時常會心血來潮而不顧後果。也許我們應該為此而慶幸,如果她是個會深思熟慮,計劃周詳的人……也許這個世界已經只剩亡靈了。”

腦海裡出現的畫面實在不怎麼美妙——埃德搖搖頭,不禁有些發毛。

“奎林?阿伊爾有帶來什麼訊息嗎?”斯科特問他。

埃德回過神來,似乎剛剛才想起,奎林其實並沒有個他帶來什麼好消息——他得到的只是另一個無法確定的“等待”。

看著他一點點垮下來的臉,斯科特大概不需要他回答也才能猜出幾分。

“我們不能再這樣一直等下去,或者茫無目的地尋找什麼模糊的線索。”斯科特低聲告訴他,“先看看我們現在都知道些什麼……然後我去把諾威和艾倫他們都帶回來,情況似乎越來越糟,也越來越複雜,集中力量或許更好一些。”

埃德用力點頭,伊斯卻依舊緊盯著那只豹子。

它這會兒正忙著低頭對著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踩來踩去,看上去稚弱無害——但一條龍可沒那麼容易被騙。

“伊斯!”斯科特催促著。

“就來!”他頭也不回地叫道,蹲下來堵住了那只試圖從他腳邊繞過去,跟上斯科特的小豹子。

他瞪著它,瞪著那雙幾乎與他同一個顏色的瞳孔,眼睛一眨也不眨。通透的淺藍漸漸變成金黃,黑色豎瞳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嚇。

龍威不一定非得靠吼——伊斯確信這對一隻出生沒幾個月的小豹子已經絕對足夠。

小豹子不安地搖晃著身體,大大的爪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挪動著,弱弱地叫了一聲,似乎想要從他面前逃開,最終卻還是勇敢地待在了原地,仰起頭更大聲地對他叫道:“呀!”

伊斯能夠分辨出不安與恐懼有什麼不同——它不怕他。

這絕對不是一隻普通的野獸。

“你到底是誰?”他眯著眼睛,壓低了聲音對它說話,“我知道有個傢伙特別喜歡變成某種白色的動物——白色的獅子,白色的孔雀,白色的大象……你認識他嗎?”

小白又叫了一聲,聲音低啞了一些,帶著一點示弱和討好的意味,湊過來聞了聞他的手。

它的鼻頭涼涼的,臉頰和耳朵上的軟毛蹭過他的手背,那種溫暖又癢癢的感覺似乎一直癢到心裡,想撓又撓不到。

伊斯猛瞪著它,不得不承認,這還真是……有點可愛。

——不,這是作弊!

冰龍惱怒起來,一邊唾棄著自己軟弱的內心,一邊伸手抓住它的後頸一把提起來……扔進了自己的懷裡,牢牢抱住。

無論這傢伙到底是誰,以巨龍的名義起誓,他會保證讓它乖乖的,玩不出任何花樣!

.

奎林?阿伊爾快步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窗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繼續發呆。

維薩城的城主教養良好,即便是獨處時也不會有任何有失禮儀的地方——但這對他眼下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

煩躁之中,房間裡的空氣顯得格外沉悶。他起身推開窗,窗外遠遠可見維薩城繁榮的河港,一艘不大不小,方正堅固,掛著黑旗的船正緩緩駛入碼頭。

那是黑巖矮人的船,今年的第二艘。他本打算親自去迎接,但如果無法擺脫眼前的困境,即便那艘船上滿載成倍的珠寶與貴金屬,也無法拯救這座城市。

這兩年一直有傳言說矮人們準備離開這個世界,或關上大門,永遠生活在深深的地底。如果真是那樣,對維薩城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一直為此而憂心的奎林,在一個多月前看見今年第一艘矮人的船駛入港口時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個城市才剛剛從去年夏天的災難中勉強恢復過來,實在經不起另一個“意外”的折騰。

一個月前……他也沒料到還有更大的“意外”在等著他。

他喜歡這座城市。儘管生命中的大半在斯頓布奇度過,美麗萬泉之城永遠都只是旅居之地,而這裡——這裡是他的家,是父親病危時鄭重地交到他手中的故鄉,是在維薩河邊驕傲地存在了數百年的,北地的明珠。

兩百年前,另一個統治此地的家族,另一個領主,在他發誓效忠的國王與他的城市之間選擇了後者,並因此而被人唾棄至今。此刻,奎林意識到他面對的差不多是同樣的選擇,儘管他可能不得不背叛的不是國王,而是守護了這座城市一百多年的柯林斯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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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伊爾家族統治維薩城開始,柯林斯神殿一直都是比遠在南方的國王更重要,也更值得尊敬的盟友,甚至連與黑巖矮人沿用至今的,大規模交易的時間與方式,必須遵守的規則,都是在聖者費利西蒂的幫助下制定。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向貪財又苛刻的矮人可算是做出了不少讓步。

費利西蒂……和聖地柯林斯。水神毋庸置疑的強大力量保護著包括維薩城在內的廣闊森林與大地。一百多年來這裡風調雨順,生機勃勃,最大的災難不過是好戰的安克坦恩鄰居近百年前的一次襲擊——不需要國王或其他領主的救援,在水神的牧師和聖騎士們幫助下,維薩城成功地獨自擊退了敵人,讓他們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犯,最多只能偷偷佔領幾處北方無人的森林。

但如今,一切都已改變……認真算起來,或許是從那條巨大的白龍撞破神殿的地底,衝出湖面的那一刻開始,陰影便已降臨。

他不知道這是否該歸罪於那條與眾不同的冰龍——他有自己獲得訊息的方式,而據他所知,那條龍固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卻似乎比同齡的人類還要天真。

而那位將一條冰龍視為摯友的,年輕的聖者……到底該稱其幸運,還是不幸呢?

他長長地呼吸,終於做出了決定,大步走到桌前,鋪開紙卷開始寫信。但寫到一半就猶豫地停下了筆,焦躁地將紙揉成一團扔在一邊,另換了一張,重新開始。

但這張紙也遭遇了同樣的命運。

連續廢掉三張紙之後,他索性把筆扔在了墨水瓶裡,陷入沉思。

房間裡一聲輕響讓他警醒地抬頭——有人叩響了房門……卻不是從門外,而是從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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