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的陽光依舊缺乏溫度,雲層緩緩地翻滾著,沒有雨,沒有雪,卻也不曾散開。

賽爾西奧盯著窗外發呆。

即便只是在發呆,他也坐得端端正正。在多年嚴格的教導之後,那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

他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那位嚴肅古板的婦人最在意的便是禮節與儀態,賽爾西奧稍有鬆懈便會得到一頓呵斥。凱茲亞那時還太過年輕,根本沒耐心來照料自己的孩子,而喬金總是四處征戰,很少出現在賽爾西奧的面前。

小時候最溫暖的記憶大概是在外公的膝上聽他講那些古代英雄和騎士們的故事……但外公在他七歲時去世了,一根長矛從腋下盔甲的空隙處扎進了他的胸口。

知道外公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候,他第一次哭得那麼傷心,得到的卻是外婆的訓斥。

“有教養的人要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管是悲哀還是喜悅。”

他至今仍記得外婆那時一絲不苟的髮髻,交疊在黑裙前蒼白纖細的手指……卻唯獨記不清她的臉。

外公埋葬在安都赫的神殿之下,而外婆選擇在神殿裡度過餘下的歲月,再也不會步下那高高的臺階。

賽爾西奧回到了母親的身邊。那時瑪卡德琳已經出生,精力充沛,哭聲震天,卻還是比賽爾西奧更討母親的歡心。

“她簡直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凱茲亞總是這麼說。

而她對賽爾西奧唯一的要求是“聽話”。

他一直都很聽話,乖巧又安靜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那卻不是父親想要的。

難得回來的喬金發現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得那麼大時似乎很有些吃驚。他不擅言辭,與兒子溝通的方式便是把賽爾西奧帶到了演武場,遞給他一柄真正的長劍——在那之前賽爾西奧不是沒學過劍術,但用的都只是木劍,也從未有人告訴過他,他需要對此有多麼認真努力……

喬金一劍就挑飛了他的武器。

他那時或許該跑過去撿起劍要求再來一次……但他卻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對著喬金吶吶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父親臉上的失望如此明顯。

凱茲亞那時彷彿才意識到自己有一個兒子,是喬金?德朱裡,她即將成為國王的丈夫的繼承人,而喬金似乎對他相當不滿意。

她開始試圖以各種方法將賽爾西奧培養成一個強壯有力的騎士。但賽爾西奧大概天生不擅長持劍,他射箭倒還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而已。

賽爾西奧知道自己不夠優秀。他可能永遠也無法像父母,像所有人希望的那麼優秀——但他至少從未懷疑過自己是喬金?德朱裡和凱茲亞?隆弗的兒子,有一天他將接過父親手中的權杖,成為安克坦恩之王。

即使是在驚訝地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之後,每個人也都告訴他,他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甚至連博雷納自己也對他說過,“你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國王。”

而現在……他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凱茲亞被吉爾伯特軟禁在了她自己的房間。

“直到查清真相。”

那位依舊溫和慈祥的老首相是這麼說的,但賽爾西奧如今已經很清楚,無論他是王子還是國王……老首相服從的不是他的命令。

為了“保證他的安全”,賽爾西奧也同樣無法離開自己的房間,甚至不能去探望自己的兩個妹妹。

他聽過這樣的故事,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大足夠成熟……如今才意識到,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男孩。

貝林?格瑞安依舊沉默地跟在他身邊。他是賽爾西奧如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年輕的騎士雖足夠勇猛,眼下卻跟他一樣一籌莫展。

他曾經低聲提議帶賽爾西奧逃出黑堡,去投奔隆弗家族——他的舅舅手握重兵,安全地待在自己靜海邊的城堡。

賽爾西奧想了又想,還是搖頭拒絕。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舅舅長什麼樣……而且他也不能就這麼把母親和妹妹都丟在這裡。

再說,所有人都知道隆弗家族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們對此不會沒有防備……他不想因此連貝林也失去。

“我們再等等。”

他告訴貝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一點,自信一點……但諸神在上,除了坐在這裡發呆,他真的想不出任何辦法,甚至連去“想”都做不到。

一旦開始思考,盤旋在他腦子裡的就只有一個問題——到底是不是母親殺了父親?

而這個問題會讓他渾身發寒,像是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那封信是吉爾伯特拿給他的。

母親很少寫信,但他認得出她的筆跡和語氣,他也能分辨她臉上的神情……如果信是真的,凱茲亞不僅有個情人,還一早就知道喬金的死與博雷納無關,而賽爾西奧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喬金的兒子。

這樣的他又有什麼權力讓貝林為他去送死?

他不能思考。不能思考。不能思考……

門開的時候他以為是來送午餐的,卻意外地聽見拔劍的聲音,回頭正看見博雷納一邊後退一邊回頭叫道:“這裡沒什麼事,都別進來!”

他身邊那位全身鎧甲的騎士既沒有幫他阻止外面的衛兵,也沒有幫他架開貝林的長劍,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

貝林的劍在空中遲疑片刻,又收了回去。衛兵們猶猶豫豫地退出門外,有人迅速地跑開,腳步聲在走廊上急促地遠去。

博雷納隨手關上了門,對茫然地盯著他的賽爾西奧歉意地一笑。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貝林語氣不善地質問,劍還握在手中。

博雷納嘆了口氣:“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可已經殺了我一次了,還不夠嗎?”

他的語氣並不認真,但貝林卻瞬間臉色發青。

博雷納無奈地舉起了雙手:“開個玩笑,我只是開個玩笑!”

“別浪費時間。”他身後的騎士不耐煩地開口道,顯然對他也沒什麼敬意。

“那我就長話短說。”博雷納看了看一直一言不發的賽爾西奧,“你們最好跟我一起離開這兒。”

“……你想帶他去哪兒?”貝林警惕地問。

“你們想去哪兒?”博雷納反問。

貝林猶豫地看向賽爾西奧。

賽爾西奧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搖頭:“我哪兒也不去。”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博雷納為難地拿拇指刮了刮下唇,毫無必要地咳嗽了一聲才開口。

“我知道你大概覺得我不懷好意,但我發誓我不會傷害你,你留在這裡其實沒有什麼用處,對你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他停了下來,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賽爾西奧認真地搖頭:“我沒有覺得你不懷好意。”

他知道博雷納現在算是他的敵人,但面對他時卻生不出半點敵意。

博雷納看起來更加不知所措了。

“但我的母親和妹妹都在這裡,我不能離開。”賽爾西奧輕聲把話說完。

博雷納的神情微微嚴肅了一些。

“我沒辦法放走凱茲亞……恕我直言,她是自作自受。”

賽爾西奧垂下了頭:“可她還是我母親……”

他或許不是喬金的兒子,卻依舊是凱茲亞的兒子。

博雷納帶來的騎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大踏步地走過來一把抓住了賽爾西奧的手臂,貝林和博雷納不約而同地衝過來,卻沒有來得及阻止他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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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在一片曠野之中面面相覷,半晌無語。

“你不是說如果他不同意就不會帶他去任何地方因為那算綁架嗎?!”終於回過神的博雷納對著那顯然不只是騎士的騎士吼了出來, “還說得好像你從來沒有打算綁架我一樣!”

“只是換個地方讓你們慢慢地、不受打擾地繼續。”騎士說,“否則我們就會被一隊衛兵堵在房間裡,等著你的朋友來抓個正著。如果他真的不同意……”被面甲遮蓋的臉轉向了賽爾西奧,“我再送他回去。”

博雷納嘴角抽搐,卻無力反駁。

賽爾西奧有些慌亂地環顧著四周,他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曠野裡寂靜無人,地面上微微有些零星的綠意,遠遠地能看見盧埃林的城牆,卻小得像是個玩具……

少年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活力。他平常也不喜歡外出,但“不喜歡外出”跟“無法外出”完全是兩回事。

前一刻他還堅持不肯離開,但現在……他又不想回去了。

貝林顯然看出了他的猶豫,年輕的騎士沉默片刻,突然下定了決心。

“我們去灰巖堡。”他說,甚至沒有徵求賽爾西奧的同意。

博雷納咧嘴一笑,像是有些喜出望外:“那正是我想送你們去的地方!”

貝林瞪著他,立刻又警惕起來。

“別誤會,如果你們想去鹽城,我也不會阻止。”博雷納苦笑著, “但你們或許應該知道,隆弗家已經公開表示凱茲亞的所做作為與他們無關,他們也無意與……與我作對。”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很懷疑你的舅舅會不會善待你,賽爾西奧,你現在對他來說只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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