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可能是被人控制?”斯科特皺著眉問。

“或者誤導。”博雷納謹慎地說,“我父親不怎麼信神……無意冒犯,他只是覺得人類的事還是讓人類自己處理比較合適。所以一個神是真是假對他而言沒什麼意義,而耐瑟斯的信徒似乎也沒有做過什麼會威脅到國家或觸怒他的事。他不是什麼寬容仁慈的人,但也不會毫無理由地發出這種命令,甚至不惜與巴拉赫的城主交惡。”

巴拉赫的領主費什?克羅夫勒相當乾脆地拒絕了國王的命令,這讓喬金暴跳如雷,一連給費什發去了幾封措辭嚴厲的信。費什毫不動搖,回信罵喬金是個瀆神的野蠻人,死後只會墮入地獄。喬金在首相吉爾伯特,一個穩重的老人的勸說下,總算沒有立刻發兵去攻打巴拉赫,而是直接從盧埃林派出了軍隊,尋找和追捕耐瑟斯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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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瘋,也沒傻——但唯獨在這件事上毫無理智,這不是很奇怪嗎?”博雷納說,“我猜你也知道這個,所以才沒有直接去殺了他。”

“差一點。”斯科特冷冷地回答。

博雷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不是‘差一點’也殺了我吧?”

“不。”斯科特坦率地說,“我只是想先拿他兒子威脅他把軍隊收回來。而你比另一個好抓。”

這方面他倒是很實際。

博雷納摸了摸脖子——他原來還有這種用處。

“如果你不能儘快查清楚,或說服喬金收回命令……我說不定還會這麼做。”斯科特的目光像劍一樣從他的脖子上滑過。

“我正在努力。”博雷納嘆氣,“不過……”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跳起來翻出一枚戒指遞給斯科特:“你認不認識這個?”

那是枚紋章戒指。索諾恩從無首鬼之冢那個屬於死靈法師的地穴裡帶出來的,原本還有一本書和一疊信,以及一個怪物的頭……他都還沒來得及細看便在逃命的時候弄丟了,只剩下這枚他帶在身邊的戒指。

但他不認識上面的紋章,甚至連伊森也不認識。

“大概是某個做夢都想成為貴族的傢伙給自己做的吧。”伊森這麼說。

博雷納看得出他自己也不相信,只是不願承認有自己不認識的家族紋章。那枚戒指看起來古老而精緻,像是世代相傳而且儲存良好的東西,一個死靈法師不會毫無理由地收藏它。

如果這一切確實有死靈法師在暗中操縱,這枚戒指或許是他們最好的線索。

斯科特盯著戒指上的紋章看了很久。雙分的盾形裡一邊是一串葡萄,一邊是一根長箭,盾邊纏繞著火焰。

“我好像見過這個。”他說。

“博雷納!”

門外傳來伊森的聲音:“開門!你的壞消息到了!”

眨眼之間,斯科特失去了蹤影。

博雷納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去開門。

“庫茲河口那些士兵回不來了。”伊森把一封信摔進博雷納懷裡,好像這全是他的錯,“他們被野蠻人攻擊,死得一個都不剩!”

.

收到信的當天伊森阻止了博雷納拿著信衝進黑堡。

“我猜國王陛下也已經收到了同樣的訊息。”他說,“我們先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及看看它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再說。”

博雷納聽了他的。伊森總是更加冷靜和謹慎的那一個,他從來不會把事情弄砸——雖然對他總是缺乏耐心。

但第二天博雷納就開始後悔,因為他似乎再也無法進入黑堡,見到他的父親。

“國王陛下正在處理要事。”——他得到的回答永遠千篇一律。

博雷納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對,伊森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第三天伊森終於告訴他:“有人說那些野蠻人是你軍隊。”

“我的……什麼?!”博雷納目瞪口呆。

“你的軍隊。”伊森淡淡地重複,“服從你的命令,進攻庫茲河口,殺掉所有的安克坦恩士兵……因為他們掌握了你太多的秘密。”

博雷納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實在太過荒謬。先不提野蠻人怎麼會服從一個人類的命令……那些“有人”,他們知道他是差點死在一個野蠻人手裡嗎?

“他們說你跟野蠻人的部落做了交易,他們的軍隊會服從你的指揮,條件是將庫茲河口直到巴拉赫的領土全部交給野蠻人。因為冰原上現在遊蕩著無數亡靈,野蠻人需要有城牆的保護。”

這個“他們說”倒是真假摻半……而且在一些野蠻人為逃避亡靈躲進庫茲河口的城牆後時,他的確提供了保護,甚至食物和住所。

“還有人說,你也跟死靈法師打交道。”伊森諷刺地一笑,“你哄騙野蠻人離開自己的故鄉,侵佔人類的領地,事實上是為了幫助死靈法師佔領冰原。”

博雷納臉都青了。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厲害?

“而你所做的這一切,是因為你怨恨你的父親。”伊森看了他一眼,“你怨恨他拋棄自己的妻子,為了權勢和財富娶了隆弗家族的女兒,讓你的母親在絕望中死去;你怨恨他剝奪你的繼承權,任由凱茲亞王后逼著你離開而不聞不問。你待在庫茲河口,趕走當地的官員,收買人心,討好克羅夫勒家族,甚至僱傭冒險者四處宣揚你的名字,處心居慮,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回來復仇,奪走你父親的王位,讓凱茲亞王后和她的孩子們默默地爛死在黑牢裡。”

博雷納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開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完全停不下來。

伊森嘆了口氣。

“也許你真的該這麼做。”他平靜地說。

博雷納不停地搖著頭。他想起了母親——她死時的確剛剛得知她久無音訊的丈夫娶了另一個女人,但她並沒有怨恨他。

“他一定以為我們都死了。”她微笑著告訴博雷納,眼角卻帶著淚光,“就像我們以為他死了。這不是誰的錯。別去找他,孩子,不是現在……他值得更好的未來。”

博雷納聽了她的話。他沒去找喬金,沒讓任何人知道他父親還活著,而且一日比一日聲名顯赫……直到一次無心的失言讓伊森起了疑心,默默地查出了一切還告訴了他的父親,剛毅而耿直的費什?克羅夫勒直接把他拖到了喬金的面前。

那場異常尷尬的父子相認,博雷納一點都不想記得。他只知道,他是不受歡迎的。

他根本就不應該還活著。

但喬金認出他的那一刻眼中有短暫的驚喜——極短的一瞬。而且他畢竟沒有否認他是他的兒子,即使他原本可以那麼做。

為了這個,即便沒有凱茲亞,博雷納也沒打算留下給所有人添堵。他,就像伊森所形容的那樣,灰溜溜地逃走了,還沒什麼骨氣地帶走了喬金送給他的不少財物。

他是個實際的人,生存比驕傲重要,而且那是他父親給他的東西,他憑什麼不要?

他逃到了庫茲河口,一個偏僻而混亂的小鎮。沒有被戰亂波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保護。那些在野蠻人和一群又一群自以為是的冒險者的侵擾中艱難生存,卻固執而驕傲地不肯離開自己故鄉的人,最終成了他的親人。

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讓那個小鎮重新成為人們的驕傲。他靠以前認識的朋友花錢請來可靠的僱傭兵守衛小鎮,一點一點讓習慣了肆無忌憚的冒險者們學會照他的規矩辦事,然後訓練鎮上的年輕人逐漸取代僱傭兵;他重修了城牆抵禦野蠻人的攻擊,對離開部落無處可去的野蠻人和混血兒小心地敞開大門,讓合適的人成為冒險者的嚮導,帶人們無驚無險去遊覽冰原……沒錢的時候他甚至厚著臉皮偷偷去找伊森借過,後來居然靠著介紹嚮導的生意又賺了回來。

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他的確有些得意忘形,但他覺得有理由為自己驕傲,更何況他還有了克裡琴斯,他那笑起來豪爽得像個男人,卻意外地細心又體貼的妻子……

然後一切就那麼突然崩塌,讓他完全措手不及。

他至今不知道灰須切姆為什麼會對他下手。切姆算是最早在庫茲河口定居的野蠻人之一,從來沒有表示過什麼不滿,甚至曾在野蠻人來襲擊時站在牆頭用艾薩語罵過他自己的同胞,他以為他們是朋友……

他再不可能從切姆那裡得到任何答案。在他倒下之後,他的手下們幾乎將切姆砍成了碎片,而據說,那個野蠻人幾乎沒有反抗。

他無法接受這些……當安克坦恩的士兵衝進庫茲河口時,他理所當然地以為一切黑暗都來自盧埃林——來自他的繼母,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父親,而不是他的錯。

連伊森都如此以為不是嗎?

所以他來到了盧埃林,發誓為那些因為保護他而無辜死去的人們討回一個公道。

而如今……如今他才看清腳下巨大的漩渦。

他一頭撞進了一個他根本不熟悉的遊戲,卻妄想能贏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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