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裡亞把伯爵夫人扶上馬車時,貝林順著走廊跑了過來,腳步聲急促而響亮地敲打著光滑的石磚。

他還是整整齊齊地套著全身的盔甲,頭盔抱在懷裡,被汗水浸溼的頭髮貼在額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母親!”他喘著氣叫道,跑到馬車邊的時候,卻又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很抱歉,”最後他又開始道歉,“我很抱歉……”

“這沒什麼,孩子,你有自己的責任。”伯爵夫人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臉頰,她現在似乎又完全恢復了清醒,“賽爾西奧怎麼樣?”

凱茲亞王后離席之後沒多久就派人來把賽爾西奧叫走了,貝林也只能跟著離去,甚至都沒來得及跟自己的母親說上幾句話。

“他很好。“貝林有些拘束地回答,“有點吃驚……但很好,他說他其實一直挺想有個哥哥……”

“可惜他的母親不會這麼想。”伯爵夫人淡然道,“你得小心,貝林,黑堡裡最近可不會太安寧。”

貝林沉默地點著頭。

“還有……”伯爵夫人嘆息著撥開他額上汗溼的頭髮,“你知道,你任何時候都能回家的。”

“……我有自己的責任。”貝林輕聲說,一向顯得過分溫和的雙眼裡有意外的固執。

伯爵夫人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吻了吻兒子的額頭便鑽進了馬車。

娜裡亞匆匆對貝林笑了笑,正轉身準備進車廂時,年輕人突兀地拉住了她的手,又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般迅速地放開。

娜裡亞回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貝林懇切地望著她,“還有……請照顧她。”

“我很確信一直是她在照顧我。”娜裡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補充了一句,“我會的,別擔心。”

她不知道這對母子之間到底是有什麼問題,她是不是能幫上忙……但至少“照顧人”這一點,她還是挺擅長的。

馬車漸漸駛出了黑堡。伯爵夫人沉默地坐在娜裡亞對面,當娜裡亞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預設相對到回城外的帳篷時,賽琳突然開口:“博雷納不是國王的私生子,他是國王的大兒子。”

娜裡亞沒想到她居然還記得這個。但照艾倫的吩咐,她會由著她說下去,並且適時地附和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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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金?德朱裡年輕時只是個籍籍無名的騎士,既沒有多麼高貴的出身,也沒有什麼雄厚的實力,那時絕對沒人能預料到他有朝一日能成為國王——恐怕連他自己也未曾料到。

所以他的第一任妻子只是個和他一樣籍籍無名的騎士的女兒。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那時安克坦恩一直動盪不安,大大小小的戰爭時有發生,人們早已不把當時的王朝放在眼裡,稍有實力的領主都對王座虎視眈眈。

於是,在連年的戰爭之中,喬金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的訊息。

那樣的悲痛反而讓他振作起來,在戰爭中一點一點為自己贏得榮譽,並最終得到一位領主的賞識。

在確信自己的親人都已經在戰爭中死去時,喬金娶了那位領主的女兒,如今的王后凱茲亞?隆弗,並藉助隆弗家族的勢力成為王座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然後他意外地發現,自己與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兒子還活著。

博雷納那時也已經成為騎士。他的母親和妹妹都早已在戰爭中死去,他卻被巴拉赫的城主所收留,成為城主的兒子伊萊?克羅夫勒的侍從,並最終受封為騎士。

他在戰場上表現得不錯,但他的出現實在太不是時候。喬金那時已經有了另一個兒子,塞爾西奧,而他依然還需要隆弗家族的幫助。

所以博雷納聰明地消失了,那時戰爭甚至都還沒有完全結束。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時隔多年又再次出現,還如此高調——但那或許意味著另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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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醒來時,娜裡亞還有些恍惚。

昨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伊斯他們更晚回到營地——灰巖堡離盧埃林有近一天的路程,當晚返回顯然不太實際,而格瑞安夫人又不願住進黑堡甚至城中,他們便索性在城外的平原上搭起了帳篷。

斯科特很可能在特林妮廣場上出現過,還差點惹出亂子,破壞整個慶典,但伊斯沒能找到他,那讓他怏怏不樂,誰都沒辦法安慰他。

再加上博雷納的故事,貝林和他母親奇怪的關係……太多東西在娜裡亞腦子攪成一團,她一整晚都沒能睡著。

但她還是大清早就爬了起來,拖著腳步爬出帳篷,希望平原上的風能讓她昏昏沉沉的頭清醒一點。

她沒想到賽琳?格瑞安起得比她還要早。

伯爵夫人一個人站在營地的邊緣,看著不遠處的盧埃林斑駁的城牆,不知是不是還在惦記著她的兒子。

初春的風依舊帶著刺骨的寒意,娜裡亞打了個哆嗦,躊躇片刻,還是走到了伯爵夫人的身邊。

“希望我昨晚沒有太過失禮。”格瑞安夫人對她笑了笑,看起來似乎完全沒像她上次那樣宿醉的困擾。

“一點也沒有。”娜裡亞說,懊惱地覺得自己的回應笨拙得要死。也許她真的該跟埃德學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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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伯爵夫人顯然並不在意,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你知道,我有兩個兒子。”她突然說道。

娜裡亞只好點頭。

“我的大兒子,伯特倫,也許是我在他小時候給他講了太多冒險者的故事,他十六歲時就離開了家,四處冒險,再也沒有回來。貝恩一直因為這個而不肯原諒我,甚至責怪艾倫,那之後艾倫就再也沒來過灰巖堡,直到現在……但他一直留意著伯特倫的訊息,最近聽說他在虹彎島——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至少他還活著,而且似乎還活得不錯。”

娜裡亞不知道伯爵夫人為什麼會突然跟她說起這些,便只是默默地聽著。

“而貝林……我的小兒子是個死心眼的傢伙。”賽琳嘆了口氣,“喬金國王封他為塞爾西奧的侍衛長,他就一心一意地保護著那個小王子,像保護自己的弟弟,從來不仔細想想國王陛下為什麼會這麼做。”

為什麼?

娜裡亞茫然地想,她也一點都不明白,這位置聽起來挺不錯的,小王子看起來也不壞。

“我們的王后陛下甚至想讓他娶自己的女兒……”

“……她最大的女兒不是也還不到十歲嗎?!”娜裡亞忍不住問出聲了。

而且那個小女孩實在不怎麼討人喜歡。

“或者她的侄女兒,一個十四歲,又幹又瘦的討厭鬼。”伯爵夫人直言不諱,“你知道我為什麼告訴你,如果不喜歡貝林,就別離他太近嗎?”

娜裡亞老實地搖頭。

“他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兒……很可能都算不上喜歡,只是見過幾次面,他送了那女孩兒一束花……然後那個女孩兒便在一次‘意外’中燒傷了臉,就算被牧師治好之後都再也不肯見貝林,甚至非常小心地躲著他,然後迅速嫁給了其他人。”

“你是說,這是王后幹的?”娜裡亞愣愣地問,她覺得昨晚喝醉酒的搞不好是她,因為她的頭現在痛得越來越厲害了。

“哦,還能是誰,那個女人自私又殘忍,而且甚至不屑於掩飾。如果當初是她逼博雷納消失,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伯爵夫人聲音裡帶著怒意,“而她居然想把我的兒子捏在手心……他們想把格瑞安家族捏在手心,可長錘格瑞安從不受制於人,也不該受制於人!”

娜裡亞有點被嚇到了,只好繼續一言不發。老實說,雖然不想承認,小時候她也不是沒有羨慕過那些住在漂亮城堡裡的貴族,以及國王啦王子什麼的……現在看來,他們的日子過得好像也不怎麼舒服。

伯爵夫人沉默了下來,過了很久才轉頭對她歉意地一笑:“我昨晚真不該喝酒的,老實說我也十幾年沒喝過了……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嗯……反正我也沒聽懂,所以就當您沒說過吧。”娜裡亞聳聳肩。

她也不是一點都沒懂。賽琳顯然沒辦法對其他人說這些,壓抑得太久時總難免會爆發一下,這個她倒是能理解。

伯爵夫人笑了起來。

“你是個好女孩兒,娜裡亞……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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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慶幸我是你的女兒。”

稍晚的時候,娜裡亞真心實意地對艾倫說,“而不是什麼貴族或者國王之類的……我的弟弟是條龍,我還以為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跟他們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艾倫看著她,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泰絲噗地笑了出來,嘴裡的麵包渣噴得到處都是,伊斯依舊沒精打采地發呆,埃德嘰裡咕嚕在跟諾威不知說些什麼,阿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莫還在睡——

他們要麼根本沒聽她在說什麼,要麼聽到了也沒往心裡去,但娜裡亞?卡沃還是真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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