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夜幕降臨時,營地裡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所有人都開始聚集到篝火旁,埃德他們也情不自禁地開始興奮起來。召喚亡者的靈魂在人類和精靈之中都是禁忌,那是只有死靈法師才會做的事。但在這裡,召喚祖先的靈魂卻是如同召喚神祗一般神聖的祭典。

所有人都精心地修飾過自己,粗獷的刺青被重新描繪,顯得更加鮮豔,男人的頭髮和鬍子都被紮成許多小辮,飾以染過色的骨珠和簡單打磨過的各種寶石。女人則高高地盤起長髮,將顏色豔麗的綵線纏繞其中。用一袋香料跟泰絲交換了那一條金玫瑰項鍊的女人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得意地享受著所有羨慕的目光。

“……我們是不是應該穿得更講究一點?”娜裡亞低頭看看自己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裝束,有點不安地問:“這樣是不是有點失禮?”

“哦,甜心,你這樣就已經很美啦。”泰絲安慰她,但也忍不住抓了抓自己披散的紅髮,“我是不是該把頭髮紮起來?”

羅莎笑了笑,就在擁擠的人群中快手快腳地給泰絲盤了個漂亮的髮髻。當娜裡亞情不自禁地投以羨慕的目光時,羅莎猶豫了一下,走到她身邊,在自己沒什麼可修飾的短髮上比劃了一下。

“可以嗎?”她笑著問,“就當是回報你的肉餅。”

娜裡亞還有些遲疑,泰絲已經抱住了她的手臂。

“來嘛!甜心,羅莎做菜的手藝當然比不上你,但對付頭髮可比你厲害多啦!”

娜裡亞不好再拒絕,輕輕地點了點頭。

當女孩們盡力打扮著自己的時候,埃德卻頻頻地望向天空。

“……他不會出現的。”諾威說。

埃德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知道。”他說,“我只是希望他也能看見這個。”

“也許他能看見一點。”諾威也抬頭看看隱隱泛出一絲紫色的、太陽剛剛下山時的夜空,“這可是很大的一堆火。”

的確是很大的一堆——埃德懷疑為了這個,野蠻人大概把附近那個可憐的小樹林裡的樹都砍光了。

“死靈法師也會看到嗎?”他有點不安地問。

“別擔心,我想達頓和斯奧已經考慮過這個。”莫克安慰他。野蠻人或許在許多方面對人類而言顯得十分粗魯,但並不是真的像傳說中那樣“腦子不夠用”。

鼓聲響了起來,野蠻人開始跳起簡單有力的舞蹈。不同部落的人帶著不同的面具,跳出的卻是完全相同的動作。

“他們到底為什麼要分成不同的部落?他們的一切……信仰,風俗,生活習慣,甚至跳的舞,全都是一樣的嘛。”埃德忍不住低聲嘀咕。

諾威笑了:“你們人類在精靈看來也沒什麼不同,不是也一樣分成了許多不同的國家和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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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沒分過嗎?”

“……分過。”

精靈沒有人類那麼好戰,但也曾經有過分成三個國家,彼此征戰不休的時候,而三個王國的統治者甚至還是親兄弟。

莫克嘿地一笑,沒說什麼,銀牙矮人就是從黑巖矮人中分出去的一支,他實在也沒什麼可說的。

三個來自不同種族的朋友相視一笑,把那些無法改變的歷史和現實都扔到腦後,開始專心欣賞野蠻人別具風格的舞蹈。泰絲已經拉著娜裡亞和羅莎混了進去,一邊跟著學跳一邊笑得前仰後合,但跳得最像模像樣的卻是阿坎——那簡單舞蹈倒是十分適合他,他高大的身材也很像野蠻人。埃德甚至覺得有好幾個女人都在對著阿坎暗送秋波,只是那單純的傢伙大概根本意識不到。

之前對他們並不十分友好的野蠻人,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投以微笑。但諾威能看得出來,那些笑容裡還是有著隱隱的不安,在斯奧成功地召喚出祖先之前,那種不安大概都不會消失。

拜厄根本沒有出現。賽斯亞納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這熱鬧的場景,兩個法師則站在另一邊,頗有興趣地觀察著,畢竟,沒有多少人類有機會看到野蠻人召喚和祭拜祖先的儀式。

所有人都跪坐在地的時候,連泰絲也老老實實地跪了下來,好奇地看著斯奧站了出來。老薩滿臉上紅色的刺青越發醒目,但除了脖子上掛著一串沉重的骨飾,手裡拿了一根一邊磨尖,刻著一些符號的長長的骨杖之外,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要樸素。

老人哼唱著古老的歌謠,圍著篝火轉了一整圈,由好幾種植物和動物的油脂混合成的香料被撒進了火力,淡淡的藍色煙霧瀰漫開來,但既不嗆鼻,也不刺激眼睛,只是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

“我猜這個他們不賣?”泰絲悄聲對娜裡亞說。

娜裡亞瞪她一眼,做出噤聲的手勢。

斯奧把骨杖插在了地上。

再也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音,寂靜之中,只有風聲和木柴燃燒的聲音清晰可聞。然後老薩滿的吟唱再次響了起來。

瀰漫在人們周圍的煙霧抖動著,像是被歌聲賦予了生命,化成一隻只淡藍色的馴鹿的影子,在火光中出現又消失,它們奔跑,跳躍,悠閒地踱步,就像真的擁有生命。

然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個白色的,半透明的影子猛地竄了出來。

“……北方?”泰絲愕然地叫出聲,然後立刻被娜裡亞捂住了嘴。

斯奧衝她們笑了笑,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只歡快得過分的冬狼——它實在是更像一隻狗。

泰絲摸了摸腰間的小刀。自從在暴風雪裡被它救過,泰絲曾經試過無數次,想要把北方再次叫出來,莫克到營地之後,她也纏著莫克問了無數問題,但矮人其實從來沒有見過那只狼——或者狗,只能告訴她這是某個朋友送他的禮物,它的來歷他也並不是十分清楚。

但現在,北方正在一群馴鹿裡撲來撲去,開心得簡直要發瘋——而且所有的人都能夠看見它。

北方的身體並不像那些鹿,它也是半透明的,但不會隨風飄散又聚攏,而是被一層柔和的白光所包圍,看起來十分清晰。

人們的臉上出現各種不同的表情,驚訝,好奇,興奮——冬狼部落的倖存者們當然更興奮一些,卻沒有不滿或者憤怒,野蠻人像崇拜自己的祖先的靈魂一樣崇拜冰原上各種動物的靈魂,畢竟在傳說中,那也是他們的起源之一,否則他們也不會用各種動物為自己的部落命名。

但大概誰也說不清這只有著狼的模樣和狗的性格的動物到底算是什麼,只能看著它滿地亂竄,追著所有的馴鹿跑,在發現人們似乎都能看見它的時候興奮得拼命轉圈,然後蹲坐在地上,對著天空發出了嚎叫。

人們驚訝地互望,確定並不是只有自己聽見了那若有若無的聲音。

遠遠的,一聲真實的狼嚎回應了北方的呼喚,然後一聲接一聲,冰原上更多的狼加入了進來。它們離營地都很遠,但叫聲在空曠的雪地上此起彼伏,依然能隱約傳入營地裡人們的耳中。

“……它不會真的把狼群引過來吧?”埃德覺得自己開始冒汗。

“我想它剛剛證明了它其實還是一隻狼。”泰絲認真地說,“對不起,北方,我不該叫你狗狗。”

無法控制的驚呼聲響起,更多動物的影子出現在了瀰漫著煙霧的篝火周圍,馴鹿,狼,熊,狐狸,鷹,兔子,大角羊,雪猿,野馬……

“就這樣嗎?”遠遠站在一邊的迪西瑪低聲笑著,“這種戲法我也能變出來,說不定比這個還更好看呢!”

德阿莫一聲不吭,依舊神情愁苦。

但儀式還遠沒有結束。當煙霧飄散,所有動物的影子漸漸消失,斯奧的吟唱也突然停了下來,連北方也乖乖地回到了泰絲的身邊,嚴肅地蹲坐在那裡。靜穆之中,所有野蠻人的臉上漸漸現出狂喜。

燃燒的篝火在人們的注視中一點點變成藍白色,無聲地向上竄升。

埃德下意識地地想要隨著所有人拜伏在地,卻又猶豫了一下——他連神都沒這麼拜過呢!

“那是他們的信仰,不是你的。”精靈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你可以尊敬,但用不著崇拜。”

埃德想了一想,雖然覺得渾身不自在,還是像諾威一樣,只是微微地垂下了頭。

泰絲直挺挺地跪坐著,仰頭望著那個野蠻人的靈魂,似乎很想說些什麼,被娜裡亞再次一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按下了頭,羅莎在一邊無聲地笑著。

她們也只是用低頭表示了敬意。

他們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在靈魂之中,像是什麼東西被撥動,有一種莫名的安寧。

但野蠻人能聽到他們聽不到的聲音。每一個野蠻人的靈魂都彼此相連。他們能聽到那個渾厚有力的聲音,響徹在他們靈魂的深處,即便每一句話都晦澀難解,對他們而言卻已經足夠。

他們並未被拋棄——那也是他們唯一想要確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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