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安靜下來,落針可聞。萊威凍結在他的位置上,下意識地擺出了一張微微帶笑,胸有成竹般的臉,腦子裡彷彿轉動著無數念頭,又彷彿只有一片空白。

斯科特·克利瑟斯——他原本最不擔心的就是關於這個人的問題。埃德·辛格爾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進行任何攻擊,只會千方百計地維護他。而斯科特與耐瑟斯神殿的關於比他更難以割裂……他一度以為這就是埃德他們不敢將耐瑟斯當成偽神,或直言他就是那條炎龍的原因。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問題會落到他頭上……不,他應該想到的。難道不曾有人拐彎抹角地向他問起斯科特嗎?那時他能夠回答,現在為什麼就不行?

……因為現在他惴惴不安,舉棋不定,甚至心生退意。

他定了定神,端著笑給出無可挑剔,卻也毫無意義的答案:“抱歉,恐怕我對斯科特……我們的聖者並沒有那麼熟悉。我甚至都不曾見過他一面呢,但我以為,無論他如今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總都是……為了這個世界吧。”

埃德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您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破壞這個世界的屏障?”

萊威臉上的笑控制不住地開始扭曲:“確實……您顯然比我更清楚他在做什麼嘛。”

“我不知道。”埃德一口否認,“我所知道的只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結果——那些被點亮的星星。”

他放開了永恆之杖,讓它筆直地豎立在他身邊,雙手一張,璀璨星光從他手中流瀉而出,如它們從黑暗中誕生的那一刻。然後它們在天空……在大廳的天花板下,一片微暗的天幕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悠悠地飛了上去。

低低的驚呼如風聲掠過。即使不懂得這需要掌握怎樣的力量,至少這一幕,是任何人都能欣賞的美。

“星辰,”埃德開口,“在我們的傳說之中,代表神明,代表不朽的英魂,代表霍克的火爐裡濺出的火星,代表特林妮髮間的鮮花,代表冰雪女神指尖凝出的第一朵雪花化成的精靈少女……但事實上,它們之中有許多,是隔著浩瀚的虛無之海,仍遙遙可見的另一個世界,另一些,是保護這個世界的法陣的一部分。”

他揮手,漫天星辰微微錯開,分成了上下兩層,然後,下面一層漸漸隱沒,剩下的另一層中,又漸漸亮起更多,更細小的光芒。

比他們如今所能見的要多得多的星辰,或明或暗地散佈整個天空,大多集中在正中偏西南的位置,如一條星河般橫過他們頭頂,又像兩天前,他們剛剛踏上柯林斯平原時所見的花海,有窮盡語言也無法形容的燦爛與熱烈。

“大法師塔有一些頗為古老的星圖,”埃德說,“其中有一張,據說原圖出自巨人之手。那時的星空與現在截然不同……因為他們所畫的,是這片法陣形成之前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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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麼多不同的世界的嗎?”有人在驚訝之中不由自主地問出口,又趕緊道歉。

“虛無之海無邊無際。”埃德回答了這個問題,“漂浮其中的無數世界……對它而言,大概就像海中的砂礫。只不過,有些世界早已死去,我們所看到的不過它殘留的光芒;有些世界人類根本無法進入,更無法生存。”

他抬手揮去了這一層,讓剛剛隱沒的下一層的群星再次亮起。

這些星辰更為明亮,雖看不出其中有什麼規律,卻明顯散佈得更為均勻,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就像兩天前約克在營地中所展示的那樣,星辰與星辰之間延伸出蛛網般的光線,彼此連線交錯,又緩緩向下蔓延,與無聲浮現的地面上的法陣交織在一起。

這一幕人們其實已經看過。只是當時陽光燦爛,而約克也並沒有描繪得太過精細,看上去只覺宏大而奇異,卻不像眼前這一個……精美得像一幅巧奪天工的畫。尤其,當星辰開始在天空中流轉,當無數連線的光線隨之變動,更讓人完全移不開視線,但稍稍看久一點,又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要朝著那張星光閃閃的巨網飛過去,心甘情願地成為它的獵物。

菲利隨手抓了顆杏仁兒,準準地砸在埃德的後腦勺上。

埃德反應過來,趕緊抹掉了大半的連線,只留下最主要的那幾條,也不再移動改變。清醒過來的人們相互交換著眼神,暗自心驚……卻又悵然若失。

那片刻的失魂並不可怕,倒像是一場讓人心醉神迷的美夢。

“總之,”埃德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這些組成了法陣的‘星辰’會隨著其他星辰一起移動,只是更為明亮,壓過了大多數世界的光芒……但這其中也有並不那麼明亮,甚至本身並不發光,卻能遮蔽其他星辰的光輝。它存在於此,但我們看不見它,但當它消失,曾經被隱藏其後的星星,反而亮了起來,就像是……被誰所點亮。”

但“看不見”,並不意味著“沒有用處”。

“各位或許還記得,一年前的某一晚,漫天流星墜落……但第二天,當我們抬頭望向夜空,卻發現似乎也並沒有少了那顆星星,反而多了一些,那時所崩毀的,或許便是這樣‘看不見’的星辰。我們的聖職者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在星辰墜落之地找到一些碎片。”

埃德停了下來,讓人們有時間傳看幾位年輕的牧師剛剛幾塊碎片。

那東西質感像是黑曜石,又更偏金屬,卻並非純黑,而是奇異的灰黑色,其上還有一道道稍微明亮一些紋路,像水流,也像火焰。

“看起來不像是這個世界的東西……連矮人也認不出。”埃德說,“但事實上,這並不是它原本的形態。”

他舉起一小塊黑色的金屬,讓他浮上半空。

“這是暗影銀錫。”他說,“一種產自地脈深處魔法充沛之地的,極其稀少的金屬,在黑暗中是銀色,在光明下卻是黑色,能夠隔絕魔法。”

然後他打了個響指。

一團小小的火焰瞬間包圍了那塊金屬,繞著埃德急速地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在他手心之上懸了片刻,掉落在他手心。

埃德手一抖,差點把那玩意兒扔出去——還是好燙!!

他堅強地忍住了,默默地給自己治好傷,把那塊被燒過的金屬分成兩半,再一次傳給大家看。

除了紋路稍有不同,它幾乎跟那些碎片一模一樣。

“這樣的碎片應該還能找到一些。”埃德說,“暗影銀錫,我們的矮人朋友也能夠提供一些。只要有足夠的條件,你們可以做出同樣的實驗。而斯科特……他所做‘破壞’的那些星星,未必是群星之中更重要的,卻也確確實實讓整個法陣的效果變得越來越微弱。”

埃德將星空之中斯科特所“點亮”的幾顆星辰變得更亮一些,連線其上的光線卻迅速黯淡下去。

有一會兒,連他也只是望著那片星空,沒有開口。他們曾經以為斯科特所選擇的位置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畢竟第一次是在希德尼盆地的第一座耐瑟斯神殿,第二次是在巴拉赫的伯蘭蒂圖書館。後來當他們對著各種各樣的星圖,對著費利西蒂復原的法陣算了一次又一次,卻發現,真正重要的並不是“位置”,甚至不在於被破壞的到底是哪一顆看不見的星星,而在於斯科特所找到的,那些藏有蘊含巨大力量的物品的位置——除了耐瑟斯神殿那一次,他在哪裡找到東西,就在那裡舉行儀式,半點不講究。有些星星的確是重要的,比如伯蘭蒂圖書館的水晶尖頂所對應的那一顆。那座圖書館建立之初,不知是薩克西斯提出的建議,還是建造它的那位私語者王后基於自己的瞭解或感覺,讓那座水晶尖頂在那一刻準確地對應了他們所稱的“暗星”之中最主要的五個交匯點之一。

而在基茨山脈,利用了群山之心的殘餘力量的那一次,所破壞的星星又像是隨便選擇的一顆最近的。

它依然重要——每一顆星星都很重要。但斯科特隨心所欲實在讓他們在很長的時間裡完全摸不著頭腦。這其中有什麼他們還想不出的深意嗎?又或者斯科特就真是那麼隨心所欲?畢竟他就算還是水神的聖騎士的時候也不怎麼守規矩……

埃德把自己散開的思緒拉回來,緩和了語氣,也拉回許多人的思緒。

“聽起來似乎有些難以接受,”他說,“我們寄託了許多美好希望和幻想的星星,不是‘另一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東西……可千萬年的時間裡,是它們保護著我們。它們拒絕任何超出這個世界所能容納的力量進入其中,即使是諸神自己。倘若它不被破壞,或許也會逐漸被削弱,但那會花上極其漫長的時間,到那時,我們或許已經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措手不及。”

“所以,”提出問題的安瑟倫爵士堅持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你認為斯科特·克利瑟斯在破壞這個世界的屏障……他是我們的敵人嗎?”

埃德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瞧,我說過,”他說,“在這個問題上,我的評價或許沒辦法那麼公正。我只能說……是的,斯科特正在破壞這個世界的屏障,可我並不能確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他的確是我們的敵人,又或許,如萊威大人所言,他所做的,仍是為了這個世界。”

安瑟倫爵士不滿地皺著眉——沒有誰會喜歡得到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

“我之前也說過,”埃德平靜地繼續,“要如何應對迫在眼前的危機,我們還沒有定論。但在我看來,有一種方法,雖然危險,卻一勞永逸……我們,可以藉著已經被削弱,卻仍有一定效果的屏障,將那條想要‘回到’這個世界的巨龍拉進來。”

他在驟然而起的,各種表示驚訝和反對的聲音中有意無意地看了萊威一樣,看得那緊握雙手一言不發的牧師毛骨悚然。

然後他提高了聲音,壓過那越來越喧譁的聲浪:“就當是……召喚一個惡魔。法師或牧師,許多人都曾經做過這樣的嘗試。在這個世界尚未被完全破壞的規則之下,在我們精心準備的法陣之中,被召喚者的力量會被壓制到最低。是的,這其中仍有巨大的危險,因為我們要召喚的,單論力量而言,已近乎於神明,可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徹底消滅敵人,再無後顧之憂的機會。”

他壓下了那些聲音,因為當他開口,人們便不自覺地屏聲傾聽。

“你……你真有這樣的把握嗎?”還沒有坐下的安瑟倫爵士問出了這個問題,聲音微微發抖,像是恐懼……又像是興奮。

“我們,會有。”埃德笑得堅定而自信,又有一點狡猾,“而且,大人……那條時時刻刻俯視著這個世界的巨龍,它應該能聽到一些這個世界的聲音。我們這樣‘大張旗鼓’地湊在一起,它大概也不至於驕傲到置之不理。”

頗為強壯的爵士瞬間變了臉色,咬緊了牙,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丟臉的話來。

“所以,也許我們也可以直接問問它——”埃德抬起頭,深藍色的眼睛明亮如他們頭頂尚未隱去的星辰,“埃斯塔瑞納·熾翼……你覺得如何?不用再遮遮掩掩,費盡心機,我們,讓你回來,堂堂正正地戰鬥,你贏了,這個世界將再沒有能夠對抗你的力量,你輸了……至少,你也不用再孤獨地漂泊於虛無之海。”

“……這樣,好像也算不上堂堂正正?”博雷納湊在妻子的耳邊,沾沾自喜地竊竊私語,幾乎想要告訴每個人,這正大光明又厚顏無恥的主意,是他出的。

克裡琴斯眼神都沒給他一個,一巴掌拍在他頭上,無情地把他推開。

在那一刻,一聲怒吼從天而降。

那聲音如有實質般重重地壓了下來,壓在每個人的靈魂之上。柯林斯神殿嚴密的防禦驟然閃出耀眼的光芒,那光如亮了許多倍的陽光,從窗外直射進來,讓人們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

當光芒散去,那令人窒息的重壓也隨之消散。

然而怒吼聲並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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