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年輕的聖者在魯特格爾的貴族之中其實並沒有多少影響,最相信他的茉伊拉也不會來,但安克坦恩的國王是他的朋友,矮人之王是他的朋友,精靈王雖未前來,派來的使者卻也自稱是他的朋友,大法師塔新的領導者是他的朋友,新任的安都赫的大祭司和黎明女神若拉的大祭司跟他的關係也都很不錯……

“歡迎!”

維薩城的城主帶著十二萬分的真心開口。

他很想讓埃德乾脆住進自己家中,但埃德更想待在船上。

這條船,現在可藏了不少暫時不能被發現的東西。

“也不過只隔一個碼頭!”他安慰兩個月不見就憔悴了許多的城主大人,“您在自己家視窗揮揮手我都能看到!”

阿伊爾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麼,”他說,“如您所願。”

需要的時候,他可真是會在視窗揮旗子的!

.

“所以,我們就什麼都不做嗎?”

戴夫德·萊威難以置信地問道。

北風在門外呼嘯,比往年更早被白雪覆蓋的大地上,這座位於希德尼盆地的神殿更顯悽清。為數不多信徒聚在爐火熊熊的大廳裡,怔怔發呆或喃喃自語,再多的熱情都凍結在多少火盆都無法驅散的寒意之中。

如果裡塞克在這裡,或許會小心翼翼地要求施下魔法的屏障,讓這些信徒至少不至於受凍——那個大概已經死去的“聖騎士”,總懷著這樣一些無用的仁慈。但現在,萊威可顧不上他們,科帕斯更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

已經被稱為大祭司的男人坐在猶如王座般精美的椅子上,微薄的陽光從他左側高牆上的窗外透過來,正落在他身上,本是帶著神聖意味的一幕,卻因為他詭異的姿勢,連陽光都顯得慘白陰冷。

科帕斯其實坐得極其端正——太過端正,像刻在椅子上的雕像,卻沒有能撐起那份端正的氣勢。他的兩頰都垮了下去,鬆弛的皮膚堆疊出深深的皺紋,一雙微凸的眼睛裡,眼珠像是滴在白紙上的墨,黑而無光,甚至微微顫動著,彷彿要從眼白裡流出來。

萊威恍惚記得科帕斯的眼睛原本並不是這樣的黑……他記得這個男人在還被稱為無名的“牧師”的時候,也曾身姿挺拔,沉穩而威嚴,讓人只看上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而不是現在這樣,連強烈一點的陽光都無法承受的……怪物。

得到了強大的力量,卻把自己弄成這幅見不得人的模樣,到底圖什麼?真正的強大,並不是個人的力量,而是能握在手中的權力啊。

但此時此刻,萊威不得不藏好心中的輕蔑。在斯科特蹤跡全無,科帕斯整日縮在黑暗中的時候,他已經掌握了許多勢力,可現在,還不是跟科帕斯反目的時候。

“這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他試圖說服科帕斯,“我們在維薩城的人一直隱藏得很好,而現在,那座城裡,哪怕隨便往窗外潑一盆水,都能淋到幾個執掌一方的人。當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舉行什麼會談的時候,我們卻只是縮在這裡不動嗎?”

“那麼,”科帕斯掀了掀眼皮,反問他:“我們要去幹什麼?證明我們就是讓他們如臨大敵的……那個‘敵’嗎?”

萊威稍稍被噎了一下。博雷納·德朱裡,那個越來越囂張的傢伙極其狡猾,儘管他們分明已經撕破了臉,博雷納對外放出去的訊息裡半個字沒提到“耐瑟斯”,他聲稱只是一夥“藏在黑暗裡的敵人”試圖破壞安克坦恩難得的和平與安寧,而他,一個勤奮又謙遜的國王,有幸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包括寇米特領導下的那群天知道信什麼但仍自稱為耐瑟斯的信徒的戰士,一群在圓月升起後突然擁有了奇怪的力量,被稱為“私語者”的人,銀牙矮人,還有僱傭兵“夜鷹”,一個水神的聖者,一條強大的冰龍,甚至一群被“感化”的野蠻人,等等,等等。

國王陛下的威望日益高漲,連原本並不怎麼服氣的領主們都偃旗息鼓,再不那麼容易被挑撥。

這樣的挫敗讓萊威難以接受。他背叛了安都赫……他放棄了原本觸手可及的位置,想要得到的可不是這樣的灰頭土臉。

“至少,”他說,“該讓所有人瞭解吾神的偉力……我聽說所有的神殿都派出了代表前往維薩城,難道我們不該在其中,擁有一席之地嗎?”

科帕斯連眼皮都懶得掀了。

他知道萊威想爭些什麼,可那根本毫無意義。他們之前引起的混亂,是因為削弱屏障,開啟通道,需要大量的祭品,然而斯科特用自己的方法解決了問題;他們同時也希望能破壞尼娥和安都赫,這兩個在這片大陸上勢力最強的神殿的影響力,讓耐瑟斯的信徒能得到更快的發展,這個倒勉強算是做到了——如果斯科特沒有突然發了瘋,隨手弄死了曼西尼和那位太后的妹妹,行事再也不受控制的話,他們原本可以發展得更好。

但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他甚至都沒想殺死博雷納,上一次隨手拋給萊威這個任務,不過是不想看他在自己眼前蹦躂。成功或失敗,他都毫不在意。

那些看不清事實的人,所有的掙扎都是無用的努力。當耐瑟斯最終降臨於這個世界,它無法抵擋的力量能輕而易舉地征服一切。倘若它不能……另一位也必然可以。

他曾全心侍奉的神明,將所有的關注,給了一個根本不信他,甚至心心念念只想毀滅他的人,那麼,也該能接受自己選擇的結果。

如今真正該做的,是保證自己能夠屹立在最後的棋局之上,而不是惦記著維薩城裡那可笑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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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懶懶地揮了揮手指,像揮掉點微不足道的塵埃。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他說,“只要不墮吾神之名。”

他可不想用這種方式,重新贏回神明的關注。

.

有人野心勃勃地想著要如何大顯神威時,埃德正在觥籌交錯的晚宴上笑到臉痛。

維薩城裡最近天天都有各種宴會——畢竟每天都有新的客人到達。安克坦恩的國王豪爽地自己掏錢,邀請所有客人來參加為迎接他最好的朋友埃德·辛格爾而設的晚宴,倒是讓有些捉襟見肘的阿伊爾省下了一大筆。

正確地說,還賺了一大筆。而將來——如果他們還有將來的話——或許還能賺上更多。

曾經對這位掛著“弒君者”“私生子”等等名號的國王頗有些看不上的城主,在晚宴上對著埃德讚不絕口,稱博雷納是他所知的安克坦恩國王之中最慷慨和睿智的一個,讓埃德再一次充分認識到了金錢的魅力。

這種場合伊斯根本不想出現。娜裡亞也必然毫無興趣,卻還是換上了漂亮的長裙,跟埃德一起笑到臉痛。

“你其實用不著……”

笑來笑去的間隙裡,埃德低聲告訴娜裡亞,滿足又愧疚。

他並不需要娜裡亞為他改變什麼。

然而娜裡亞只是衝他翻了個白眼——再漂亮的裙子也不能阻止她翻白眼。

“又不是為了你!”她說。

至少不全是。

連這樣的口是心非,埃德也喜歡得不行。

但有些事,是現在的娜裡亞還做不到的。她沒法兒像埃德那樣跟所有人都能談笑風生,尤其是當話題她毫無興趣,而對方還端著一張比她還假的笑臉,不動聲色地把她從頭發絲兒打量到腳尖的時候。

“你完全可以照樣打量回去,”克裡琴斯·康斯塔姆,博雷納的妻子,安克坦恩的王后,抱著自己的小女兒這樣教她,“如果有什麼能看得過眼的,真真假假地誇一誇也沒什麼所謂,說不定還能聊起來,如果實在沒有,你就這樣——”

她微微側臉,垂下眼皮,從眼角似看非看地斜出去一眼。

娜裡亞差點笑出聲來。

她喜歡克裡琴斯。這位不像王后的王后跟她一樣,在人群之中格格不入,卻處之泰然,並不太過努力去融入,也不會刻意去輕視。

“說到底,也不過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嘛。”她說。

克裡琴斯並不能算什麼美人,最多也只能誇一聲“五官端正”。但她有一雙大而有神的黑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像是能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她才一歲多的女兒完全繼承了這雙眼睛,烏溜溜的眼珠像黑色的寶石,一直精神十足地扭來扭去,想要蹦下來自己走路。

她剛會走,對此充滿了熱情。娜裡亞真的很想讓娜娜學習一下,那條小龍已經越來越懶,不止懶得飛,在發現“不會說話”似乎更惹人憐愛後,它連話都懶得說了。

最初見面的時候,它可還說過她“香香的”呢!

埃德和博雷納就站在一邊,聲音壓得比她們還低,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臉上都帶著……似乎有點欠揍的笑意,直到臉色微變的奎林·阿伊爾,帶來了意料之外的訊息。

戴夫德·萊威,作為耐瑟斯神殿的高階牧師,向發起者弗裡德裡克二世,寄出了十分正式的信函,希望能參加維薩城的會談。

小國王完全懵掉了。他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他們要對付的是誰,如今這“敵人誠心誠意地要求參加討伐自己的會談”,到底又是什麼情況?

老卡洛斯公爵立刻就讓隨行的聖職者把訊息傳到了維薩城,讓阿伊爾提高警惕,因為戴夫德·萊威顯然不會在乎他們同意還是不同意。

“有些人的腦子,長得真是……不可思議。”

從自己的渠道確定這件事裡並沒有什麼誤傳,博雷納發出這樣的評價。

“所以他是來示威?”阿伊爾只能想到這個。

“有什麼意義?”埃德沒法理解這“不可思議的腦子”裡鑽出來的念頭:“偷偷摸摸想破壞點什麼也就罷了,這樣大搖大擺的……他是覺得展示一下他的神明的力量,我們就會放棄一切抵抗?還是想現在就開戰?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

“多半是前者。”博雷納說,“聽起來有點可笑,但未必沒用。聖職者們有自己的堅持,都有人背叛了各自的神明,法師之中更有不少搖擺不定。而普通的領主,大多數並不清楚那些到處出現的裂縫,這個世界所面對的危機,到底因何而來……何況中間還有惡魔的影子,而耐瑟斯的信徒們做的許多事,只要他們咬死不認,我們也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讓他們立刻就身敗名裂。如果萊威能讓那些領主相信,唯有耐瑟斯能夠解決這場危機,甚至能讓他們得到更多的利益,他們大概並不介意多信……或改信一個神。但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萊威?他是覺得我們摁不死他,還是覺得一個背叛了安都赫的高階牧師特別容易得到信任?哪怕科帕斯也比他更有說服力吧!難道他能在必要的時候召喚斯科特,讓他直接一把火燒了維薩城嗎?”

阿伊爾的臉有點發白。他是見識過斯科特的力量的,而如今他所聽說的斯科特則更為可怕——他的確有一把火燒掉整個維薩城的能力。

“……斯科特不會做這種事的!”反應過來的埃德連連解釋,“而且他怎麼可能聽萊威支使!別聽這傢伙隨口胡謅!他最喜歡編故事啦!”

阿伊爾心情複雜地看他一眼——看來埃德跟這位愛編故事的國王陛下,的確是很好的朋友。

“那麼,”他問,“要讓這位萊威大人……進入維薩城嗎?”

他當然不願意。但即使是敵方派來的使者,也沒有不讓人家說話的道理,何況對方還擺出了“我並不是敵人”的姿態。

“要我說的話,當然不。”博雷納並不想跟敵人講這種道理,“我會在表面上表示熱烈的歡迎,給他準備好向陽的房間,歡迎的宴會……然後暗地裡把他摁死在路上,再對這樣的意外表示極度的震驚和深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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