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就一定要成為主導者呢?或者說,為什麼主導者就一定得是他呢?他為什麼不能只是指出某種可能的方向,而將選擇的權力交給其他有能力做出決定的人?

腦子裡冒出的這個念頭,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逃避還是自省。

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聖職者們依舊沉默不語,誰也不肯輕易開口,最多彼此低聲交談些即使被人聽去也無關緊要的東西。埃德猶豫著,懷著焦躁與不安。他舉目四望,除了伊斯之外,找不到一個他能肯定會支援他的人——就算是伊斯,也未必真心贊同,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的朋友無論如何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巴爾克始終沒有出現。他派來的使者只是安靜地跟隨著,打定了主意做一個旁觀者。埃德熟悉,或勉強能夠信任的,只有蒙德與約克,而此刻,法師不知想到了什麼,皺著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而約克·特瑞西,那年輕的牧師,卻在門外與另一位牧師交談,雖然壓低了聲音,也能聽得出語氣的激烈。

那不是商議,而是爭執。

“拉諾·博恩瑟。”回過神來的蒙德察覺到他的疑惑,低聲向他解釋:“聽說那家夥本該是繼任的大祭司,卻遲遲沒有舉行儀式。對外的理由誰都知道,”他隨手一揮,“但事實上……他更像個政客而不是聖職者,你那位年輕的牧師朋友倒比他更得人心。在這之前他們就差點動手打起來……據說是博恩瑟後退了一步,現在黎明神殿由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家夥共同主持,類似精靈的長老會,但實際上,他們真正的爭鬥可還沒有結果。”

他的語氣說不上幸災樂禍,但顯然也只是把這當作一場不看白不看的熱鬧。

埃德突然想起,約克告訴過他,奧羅拉·李,那位黎明女神的大祭司,在做出那個“黎明將逝,永夜將至”的預言之前,就已經死了。

當時他並沒有時間來確認這件事——他懷疑黎明神殿的聖職者們大概也不會歡迎他的“確認”。但約克對那位老人的敬意毋庸置疑……他不會放棄查清真相。

可是,總不會是要在這種時候,在其他神殿的聖職者面前,來解決他們內部的爭端吧?

他在疑惑中發著呆,直到伊斯戳戳他的肩頭,癱著一張無聊至極的臉向後指了指。

埃德茫然回頭,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女聖騎士尷尬又緊張地向他擠出一個笑。

他認出了她,甚至想起了她的名字。

“……阿瑞亞?”他問,“有什麼事嗎?”

聖騎士縮著肩,一張清秀的臉僵硬得都繃出了肌肉的線條,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問道:“我能……請教您一件事嗎?”

與她的身份和她高挑的身材全然不符,那聲音顫抖著,極低極細,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帶著隱隱的懇求。

埃德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氣勢洶洶地向他追問約克的下落時的樣子。這位聖騎士或許有些單純,卻絕不怯懦……她在害怕什麼?

“……當然。”他回答。

.

阿瑞亞帶著他在神殿裡繞來繞去,看起來全無目的,讓人幾乎要懷疑她是不是別有用心。埃德看著她偶爾停下時倉皇四顧,冒著冷汗的臉,心生同情。

“就在這裡吧。”他柔聲說,“不會有人聽到的。”

其實就算她能找到一個沒人能看見也沒人能聽見的地方,單是她這樣把他叫出去,就已經足夠惹人懷疑……但這個慌亂的聖騎士顯然已經想不到這麼多。

她停了下來。這會兒他們站在狹小的院子裡,周圍並沒有什麼遮蔽,月光照著她擦得光潔如新的盔甲,周圍經過的人都能一眼看到。

埃德揮了揮手,彷彿只是個安慰的動作,聖騎士耳邊的無聲的喧囂卻突然沉靜下來,這一晚越來越強烈的恐懼,甚至絕望,在這一刻如潮水般緩緩退去。

她站了好一會兒,嘴唇蠕動著,卻不知道要如何開始,最後,她俯身撿起地上的一片枯葉,沒有念出咒語,沒有畫出任何符號,就在埃德眼前,那乾枯的葉子泛起奇異的、金屬般的光澤,卻還保持著半黃半綠的顏色。

埃德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敲了敲——微涼,光滑,堅硬。

是真的金屬,雖然分不清是哪一種,在月光下宛如一件精心鑄造的藝術品……不,這自然的造物比任何能工巧匠的雕鑿琢磨都更精巧絕倫。

“你……”他抬頭,“怎麼做到的?”

他眼中只有驚訝,甚至興奮,卻沒有一點排斥和警惕。

聖騎士緊繃的心絃稍稍一鬆,直到此刻才能正常地呼吸。

“很小的時候……就可以。”她的聲音的依舊很低,像是犯了什麼無法饒恕的錯誤一樣充滿愧疚,“只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現在知道了,只要我想,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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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才開始這樣的嗎?”埃德猜測。

聖騎士點頭。她其實長得比埃德還要高一點點,這會兒低著頭又駝著背,倒顯得格外的小。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她說,“我在院子裡整理花圃……”

“……為什麼你需要做這個?”埃德下意識地皺眉。

“呃,”阿瑞亞呆了呆,“因為我喜歡?”

埃德臉紅了一下,知道自己大概是誤會了什麼。聖職者中的女性通常並不會受到什麼歧視,因為她們往往比男性更強悍。能成為聖騎士的女孩兒更是少得可憐,能穿上這身盔甲,就足以證明阿瑞亞的過人之處。她大半夜的打理花圃,很可能真的只是因為她喜歡——帶著長劍,並不意味著她就不喜歡捧著花朵。

倒是他這樣自以為是地打斷了她,更像是一種冒犯與輕視。

“抱歉,”他清清嗓子,“所以,發生了什麼?……你感覺到了某種力量嗎?”

“我摘了一朵月見草,那會兒的確……覺得格外的開心。”聖騎士回答,“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正想著,如果它永遠也開不敗就好了,畢竟冬天就快來了,花兒都會謝掉……”

她的願望實現了——那朵花,就在她手中變了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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