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萍緩緩地站起身,局促不安地盯著那支香水出了神,不會那麼巧吧。

她騰出一隻手,與自己僅有的涵養鬥爭了片刻,在拿不拿過來開啟聞聞的天平上晃來晃去。

一隻大手伸過來倏地撈走那瓶古龍香水,胡一輝熟練地在自己兩胳肢窩噴了噴,西裝領帶穿著整齊,梳了個三七分的平頭,人模狗樣站在徐若萍面前。

好熟悉的氣味!

徐若萍一聲不吭地望著他的臉,剛才還是鬍子渣子的臉龐已經被光速刮了個乾乾淨淨,露出一張線條分明的清俊的臉龐,渾身上下透出幾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一點也沒有校園裡的學生氣。

胡一輝轉過身來時猝不及防對上了徐若萍痴痴的目光,嘴角頓時揚起了他特有的招牌式的壞笑,眯起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很紳士地伸出了右手,道:“怎麼樣,徐大美女,要不咱們即時來一段恰恰舞的現場排練?”

徐若萍晃一下腦袋,暗暗揶揄了自己一番:徐若萍啊徐若萍,你都是個名花有主的人,還這麼沒有定力,真不害臊!

剛想出聲拒絕,腦海裡卻飛快閃過了一個念頭:“等下恰恰舞裡有個二人相擁的動作,我是不是可以探究一下這懷抱跟昨晚那人的是不是一樣的?”

鬼使神差的,徐若萍就伸手迎了上去,二人你來我往,旁若無人地在這個逼仄不堪的宿舍走道上跳起了恰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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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動作的進展,徐若萍被拉到了對方的懷裡。

太熟悉的感覺,徐若萍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這不是昨晚上一直抱著自己的人是誰?

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除了古龍香水的氣味濃了點,連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樣的。

徐若萍心中大駭,哪知才睜開眼睛,就撞上了胡一輝灼灼的目光在自己的雙唇上流連,伴著他粗重起來的呼吸聲,那家夥低低地在她耳邊呢喃道:“咱們要不要來練習一下書本裡那個人工呼吸的動作?”

“呸!”徐若萍彷彿被澆灌了一大盤冷水,抬手給了他一個胳膊肘,“臭不要臉,我明天要訂婚了!”

從大一開始,胡一輝就仗著自己家裡多金,相貌又十分拿得出手,所交女友無數,從校內到校外,個個都是校花級別以上的,系裡有點姿色的女同學,遇上了肯定被對方言語調戲一番。

當然,也有真正不吃他這一套的。

徐若萍就是斬釘截鐵的一個,受老父親的影響,她向來喜歡老實巴交的男生,每次面對胡一輝若有還無的挑逗,她都能鎮定自若地慫回去,完全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

就拿這次的畢業演出,本來舞伴是胡一輝,後來在她強烈要求下被換掉了。

胡一輝的眼神似乎閃過一絲不虞之色,隨後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看著徐若萍森然一笑,難得正常了一句:“這麼快,那祝賀你哦!”

有一絲絲酸溜溜的感覺。

徐若萍低頭斂目,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突然意識到來這裡浪費了太多的時間,而馮坤宇還死豬一樣賴在床上。

她伸手攬過一個不知是誰的枕頭,氣沖沖地悶在了他的臉上,大聲罵道:“還不起來就悶死你!”

聲量很大,好像要掩飾什麼尷尬似的。

馮坤宇被悶急了,只好怏怏地起了身,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活像個癆病鬼,努力地睜開那雙怎麼也睡不夠的眼睛,嘀咕了一句:“早就讓你們不要找我去跳的!”

然後拖著一副人高馬大的骨架,慢悠悠地向洗漱間踱過去。

畢業匯演順利進行,徐若萍沒有參加接下來的飯局,匆匆跟一眾同學打個照面,趕緊趁下班高峰沒到來前趕到地鐵站好好享受了一把坐著回到家裡的待遇。

在地鐵站下了車,徐若萍還要坐公交車顛簸上大半個小時才能到家。

此時此刻她心情有些許激動,隨手給徐俊一條簡訊:“在幹什麼呢?”

短信內容乾巴巴的,既沒有山盟海誓,也沒有甜言蜜語,自交往以來,二人都鮮少聯絡。

徐若萍也不是那種特別粘人的女孩,但禁不住明天就要在自家舉辦的訂婚家宴,她還是忍不住想騷擾對方一下!

她的眼睫毛細而長,一雙清水般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手機螢幕,神情顯得鄭重又專注。

時間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等到終點站司機趕下車,徐俊都沒有回她。

徐若萍心裡“咯噔”一下,一絲不詳的預感洶湧而至,她忽而想起自己在十三四歲那年,剛剛在外公的威逼利誘下學會的卜卦算命術,情竇初開的她回頭立馬就給自己算了一記姻緣卦,那卦象好像是什麼來著---天煞孤星,無姻無緣。

“呸呸呸!”

徐若萍晃一晃腦袋,在地上啐了一口,全然不顧旁人投射過來那種批判的目光,昂昂然下了車,大踏步往家裡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她看見自家屋子圍牆外透出一絲橘紅色的光,沒有了昔日經久不息的麻將聲,熱熱鬧鬧裡嘈雜的人聲鼎沸中居然還透出點喜慶。

徐若萍是個窮苦的農村娃,父親是個泥水匠,每天起早摸黑地給別人建房子,一年下來也賺不到幾個錢,有時遇到黑心的包工頭,不但剋扣工錢,更有甚者的到了年關結賬時還乾脆逃之夭夭,人間蒸發。

母親不想提,一提就來氣,一天到晚不是說腰疼就是脖子痛,成天除了碎嘴就是嘴碎,從前守著家裡的一畝三分地,全家人還能時不時吃上些時鮮蔬果,現在倒好,城鎮化一來,田地被徵收,她就守著那十萬八萬的補償款和幾位三姑六婆天天麻將撲克不離手。

有三個姐姐,初中畢業出外打工,時不時幫補一下家裡,接濟接濟一下徐若萍。

還有個弟弟,從小就是個不省心的茬,調皮搗蛋心眼多,書沒讀好,勉勉強強上了個三本,學費還是死貴死貴那種。

在別人家迅速脫貧致富,高高興興蓋起的三五層小洋樓群裡面,她家卻還是那種沒有粉刷外牆的毛坯一層小樓,裸露的紅磚外牆以及院子裡隔起的低矮棚架,時刻彰顯著與周圍建築格格不入。

徐若萍走得很沉默,一路走著,一路忍不住伸手摸進揹包裡把手機翻出來看一眼---還是沒有回資訊。

這真是有點意外,甚至屬於不正常,徐俊雖然話不多,但是以往無論是電話還是簡訊,他回覆得都十分迅捷。

“也許他現在有事在忙著吧,說好了明天早上九點鐘到的。”

她自我安慰著,心裡竟也能莫名地平靜。

這也就是徐若萍,換別的女孩早打了不知多少個奪命追蹤CALL了。

她慢慢地踱進屋裡,果不其然,十幾雙或是疑惑、或是詢問的目光齊刷刷掃在她身上,似乎對今天只有徐若萍一人的到來很是意外。

徐若萍沒法,只好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硬著頭皮解釋說徐俊明天才到。

三姑六婆們對沒能第一個一堵徐若萍未婚夫的神采似乎有點失望,隨著夜色漸濃,一個個便作鳥獸散。

月色朦朧,一**大的銀盤在濃雲裡若隱若現,院子裡一棵高大的月桂正卯足幹勁,開了個火樹銀花,濃郁的香氣一陣接一陣,溢滿整個院子。

徐若萍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房間裡溫習功課,那張掉漆的半黑不白的書桌總是“嘎吱嘎吱”地響,四條腿長短不一,為了保持平衡,徐若萍常常用一側的胳膊肘使勁壓著一邊,三兩小時下來經常累得腰酸背痛。

書看到一半,房門被輕輕推開,母親葛秋花破天荒端了杯牛奶,扭著粗腰趿著拖鞋走進來。

徐若萍掀起眼皮掃了她一眼,沒有作聲,抬手接過牛奶,幾下就一飲而盡,接著把杯子遞了回去,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

葛秋花平時聒噪慣了,一下子沒能適應女兒這種無聲的沉默,石柱一樣杵在一旁與徐若萍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終於忍不住扯出了話題:“我說妹子呀,都要訂婚了,你就別那麼老古板啦,該幹嘛幹嘛去!”

徐若萍就知道母親一張廉價的嘴裡肯定吐不出什麼高貴的象牙,她微微抬頭轉向她,冷冷地盯著她的臉,悶聲悶氣道:“花姐,你是在暗示我今晚最好兩人一同回來,順便懷上點種子,是吧!”

葛秋花臉上陰晴不定,女兒用這種態度說話也不是一天半天,但這麼直白地把男女之事戳出來,她一下子消化不了,不過很快就笑嘻嘻湊了過去:“哪裡的話,母親這不是替你著急嘛!最近我聽說啊,如今的社會,大齡剩女嫁不出去的大把,我擔心??????”

“拉倒吧花姐,你不就是看到徐俊生於殷實之家,才猴急著讓你女兒嫁出去,倘換個山溝溝裡的窮小子,你不打斷我的腿並且把人家轟出門才怪!”徐若萍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又落回了書本上。

知母莫若女!

葛秋花被徐若萍噎得好一陣胃疼,臉上青紅不分,氣氛似乎有點尷尬,沒有拿牛奶杯子的那隻手無處安放,便往背上重重捶了幾下,用唸經的口吻道:“唉!**病了,這腰又開始疼了。”

葛秋花的苦肉計百試百靈。

徐若萍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回頭給她揉肩又捶背,慢吞吞地道:“這腰老疼你還不分晝夜搓麻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活該受罪。”

葛秋花似乎十分享受女兒的按摩,不斷誇著她手勢一流,見徐若萍臉色柔和了下來,她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一絲欣喜的光飛快地從她那雙眸子裡一閃而過,忽略了她那句硬邦邦的責備的話,開門見山道:“我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供書教學也不容易,那個,禮金嘛,自然也不能少,這樣吧,湊個好意頭,就88888吧,如何?”

徐若萍倏地一停,雙手在葛秋花兩邊肩膀肥肉集中的地方使勁一捏,吼道:“我還沒有嫁出去呢,你就這麼猴急著要禮金。勢利眼,小心把未來女婿給嚇跑了。”

葛秋花“哎呦”一聲,眯著眼睛揉揉肩膀,伸出一根大拇指戳著徐若萍的腦袋罵罵咧咧道:“都訂婚了還不能談談禮金嗎?我跟你說啊,除了禮金還有別的呢,舅子金、酒席金,花車紅包金??????”

徐若萍把臉埋進書本裡,大聲說道:“好了好了,花姐,我累了要休息!”

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可葛秋花還不死心,半隻腳邁出門檻的同時又轉過身來語重語重深長一句:“我說妹子啊,書是讀不完的,人生大事要緊,抽點時間兩個人聊聊電話增進增進感情才是王道啊!”

她滿打滿算好一陣的如意算盤,臨出門了還見縫插針地來了這麼一句。

“我要休息!”徐若萍一句話把她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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