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不止來自劇毒,劇毒帶來的也不止是痛楚。

青墨色的液體早已變的透明,一縷縷燙的刺臉的蒸汽嫋嫋升起。

明明是浸在滾燙的熱水中,皮膚被蒸的緋紅,鑽心的寒意卻由內而始,一點點的蠶食著他的身體,肌骨之側的血肉皆捲入了冰冷的旋渦中,尤其是脊背之上,便是比之將脊椎扯出來凍進冰塊裡也不遑多讓。

冷,冷的徹骨,痛,卻不是那種能讓人舒舒服服暈厥過去的劇痛,反而像是鑽入身體的血蛭一般,穿心跗骨,擺脫不得。

九星寒骨散,名不虛傳。

灶臺裡火光漸熄,徐夫人這才從遠處的木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緩緩的走了出來。

“難為你能堅持下來。”

此刻的林晨面無血色,雙臂搭在木桶兩側無力的垂著,連抬抬眼皮都像是費盡了力氣,勉強抬頭虛弱地道,“老夫人……且動作快些,我怕會忍不住……打暈自己……”

“呵呵,那可不成,你這人高馬大的我可搬不動。”徐夫人輕笑一聲走到近處,將藥碗放到灶臺上,手邊從懷裡摸出一柄小巧輕薄的剃刀,“況且晚些時候還要你喂藥。”

“我?”

“不然呢?此藥我這裡也配不出幾副了,若灌入她喉中難免嗆咳……嗯,到時你頂開她的牙關後儘量細心些吧。”說著,也不等林晨多想,徐夫人將剃刀在衣裙上蹭了蹭,“手?”

喂喂,殺豬是吧。

吐槽都沒了什麼氣力,林晨苦笑一聲伸出了手……

……

這個藥沒有一點苦味,反而意外的香甜,只是帶著絲絲惱人的血腥味,多少令人感到有些心慌。

值得慶幸的是唐姑娘仍是昏迷的狀態,對自己所做的事也一無所知。

喂藥的過程本該是旖旎的,可看著唐昭細眉緊蹙的模樣,林晨心底只剩下無盡的憐惜。

不多時,手中的藥碗便見了底。

盯著唐昭看了一會,清冷的夜風伴著一股清香從窗外吹了進來,他驀然回過神,拖著包紮好的右腳緊走幾步來到窗邊正要關窗,兩朵淡黃色的小花忽而從眼前飄過,林晨下意識的伸出手接了過來。

手腕上,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清晰可見。

“桂花?”看著手中水滴狀花瓣的小花,他此時才想起之前在附近看到的幾棵桂花樹,想著,他輕笑一聲,收起小花,順手關上了木窗。

踱步回到床邊,輕輕地將花捧到唐昭枕邊,林晨溫柔地將她耳邊的秀髮攏起,“唐姑娘,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你我之間好似從沒如此平心靜氣過吧……可我現在多想你能起來與我說說話,哪怕是罵上兩句……”

此情此景,腦中想起與唐昭之間的種種,他心中當真是百感交集。

自初見,兩人就好像是天生的死對頭,林晨看不慣唐昭骨子裡的軟弱,唐昭打心眼裡厭惡林晨的魯莽隨性。

但人生的際遇總是如此,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兩人會像現在這樣彼此信任彼此託付,為對方奮不顧身。

盞茶功夫一晃而過。

知道不會有回應,可林晨稍許……只是稍許的期待,還是落了空。

“呼……”熟悉的寒意攀上心頭,他渾身一軟,雙手便顫巍巍的扶住了床沿,呼吸一促冷汗唰的就冒了出來。

寒痛將至,林晨也知道自己不該再陪在她身邊了,輕撫了撫唐昭的柳眉,“林某所能做的都做了,我從不信命,可現在,也只能希望上天……不要如此殘忍……”

盡人事,聽天命,本是林晨最討厭的詞彙,可如今……他只能等。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頭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

“晚安。”

踉踉蹌蹌的,林晨吹熄油燈走了出去。

月光將他搖晃的身影拉的老長,蓋住了唐昭微屈的纖指……

月影婆娑,桂花飄香,今夜,定會是個美好的夜晚。

……

徐夫人看著是個優雅的人,可住的地方卻是似院非院。

明明有幾間屋子,廚房雜物房,藥房居所,甚至還有間專門放醫書的木屋,可沒有院牆,沒有柵欄,一副完全不怕山中野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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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起山下那片死寂般的樹林,他也就釋然了。

唐昭被安排在一間閒置的小木屋裡,林晨則是要了一床被褥在雜物房將就。

昏暗的房間裡,他赤著上身,整個人蜷縮著,豆大的汗珠將身下皺成一團的被褥都浸溼了,全身的肌肉緊繃到痠軟抽搐,嘴角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門窗的縫隙裡照射進來,他的身體才驟然一鬆,深深的籲了口氣。

這一晚上,他寒毒最少發作了四次。

普通人一日寒痛九次,林晨卻是每個時辰都會發作,且間隔不定。

如何入眠?

這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他不想在聽到唐昭痊癒之前自己先倒下了,至少……要保證藥引的質量。

早知道去十九那問問有沒有清心咒這種東西好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林晨苦笑一聲,一把拉過外衫披在身上,推開門走了出去,既然睡不著,也只能自己找點事情做了。

……

門外已是朝陽起,雖是秋日,暖陽打在身上也為他驅散了不少寒意。

踱步走到遠處,林晨撿起一根樹枝,甩掉上面的露珠試著揮舞了幾下。

昨日耗盡的內力也只是將將恢復了一些,此刻施展起劍勢便有些勉強,附於樹枝上的劍芒時隱時現,暗淡無光。

“喝!”

可即便如此,林晨一劍揮出,闇弱的劍芒依舊將面前的土地,連帶著灑落在地的幾許落葉分開了一條一指寬的裂縫,延伸至一丈多長,這才全數消失。

隨後,只聽的咔嚓一聲,因為內力稀薄導致掌握的不夠穩當,樹枝便應聲而斷,碎成幾段落回了地上。

林晨還在愣愣的看著手上的小半截枝條,一道興趣盎然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

“唔,小家夥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你與句讓是何關係?”

他轉過身見是徐夫人,恭敬的拱了拱手,隨即疑惑的開口問道:“句讓?何許人也?”

之前好像也有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這句讓到底跟自己有什麼聯絡?

“你不知句讓,卻能用劍勢?”徐夫人緩步而來,詫異的看著林晨。

想是早已起身了,她衣著得體髮髻端莊,一頭的白髮也不顯衰頹。

“實不相瞞,此招劍技乃是朋友代授……”

林晨倒是不打算隱瞞,只是話音未落……

“林千城?”

他面色猛地一怔,“老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嗯?”徐夫人見他是真的疑惑,開口問道,“她幫你求來劍勢,你連她的離風針脫胎於何處都不知道?”

“這……咳,還真不知道。”

說來慚愧,他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林千城為何對他那麼執著。

徐夫人面色怪異的打量了他半晌,這才擺了擺手,“罷了,既然她不願與你說,我自然也不該多嘴。”

“哦……”林晨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老夫人,這句讓到底是什麼人?”

他是真想瞭解下這人,省的下次別人再問他又一問三不知。

“到底是時光如流水啊……”徐夫人聞言輕嘆了口氣,望向遠處眼中露出幾分回憶之色,隨後轉頭看向林晨,“你不認識句讓,總該聽過真如海吧?他可算得高手?”

“南盟盟主武功蓋世,小子自有耳聞。”

何止聽過,還跟他喝過酒,討論過怎麼偷窺澡堂呢,林晨心中暗道。

只是這些個男人間的浪漫就不合適在女士面前多說了。

“武功蓋世?呵呵。”

令他意外的是,徐夫人的語氣中竟有些不屑的感覺。

“老夫人何故發笑?”

林晨眉頭微皺,心中實有些不解,如今的江湖中還有敢不把真如海放在眼裡?

可徐夫人接下來的話,卻實實在在的震到了他。

“我笑這武林無人,當年真如海這老小子跟在我身邊行走江湖時,最崇拜的……”徐夫人莞爾一笑,“正是劍仙句讓!”

“哈!?”林晨雙目圓睜,震驚的卻不是句讓的成就,而是那句‘真如海跟在我身邊’。

林晨之前曾在黎州意外的與真如海有了些交集,還得他贈劍,他當時講的便是年輕時因為身邊的女子,而與摯友決裂……

這徐夫人……這徐夫人莫不是!

之後她好似講了很多句讓的事蹟,什麼單劍破匪寨,只手斷白崖……什麼心愛的女子嫁為人婦便封劍退出江湖,林晨是實在沒怎麼聽進去,心中想的一直都是真如海的事。

徐夫人不知何時離去了,林晨緩過神來後,便深深的嘆了口氣,隨後向著唐昭的小屋走去。

之後便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只有寒毒發作的時候才會回到雜物房中獨自忍耐。

功夫不負有心人。

終於,在第二次喂完藥不久後,唐昭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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