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便是立冬,早上起來的時候,院牆角的雜草蓋著一層寒霜,天氣開始冷了。

灰濛濛的晨霧還沒有完全散開,在西市做烙餅生意的胡癩子卻已經忙活了許久。

和麵,發醒,自己煮點湯麵對付了肚子,又要為孩子們準備一頓豐盛的朝食。

胡癩子是三個孩子的爹,妻子在生三娃的時候,難產去了,他便一把屎一把尿的自己把孩子帶大,想起當初給三娃找奶喝的窘境,胡癩子一邊忙碌,一邊咧嘴笑了開來。

就在昨天,他家三娃在永珍城第一次做工,夜裡回家的時候,拿著開工的紅包朝他炫耀。

胡癩子看著自家三娃得意的小表情,也是跟著高興壞了。

自己的本事自己知道,大娃和二娃到現在還沒有成親,主要還是家裡太窮了。

其實,以他家的條件,若是在其他地方,或者是山村裡討三個媳婦兒完全是沒有問題的。

奈何,他們一家住的是長安,在這裡,娶個媳婦兒可不是一頭羊能搞定的,沒有三媒六娉也行,但最少要得到女方的認可,讓她們覺著自己的女兒嫁給你老胡家不會吃苦受罪吧。

想起這些糟心事兒,胡癩子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抄起收拾好的貨膽,一個麻溜兒的上肩動作,沉重的扁擔壓彎了胡癩子的身軀。

“開工咯!”

胡癩子吆喝了一聲,推開院門徑直朝西市走去。

之所以叫這麼一聲,是叮囑還在睡覺的大娃,一會兒要起來照顧兩個弟弟的朝食。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胡癩子臉上洋溢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朝氣與蓬勃。

日子嘛,總是會越過越好的!

胡癩子家居住的大通坊,屬於長安西南角的平民區,距離西市有六個路口,不要小看這區區六個路口,在長安一個路口就代表四個坊市的交匯處,一個坊市南北長約三百五十步。

六個坊市就是兩千多步,這裡的一步是李世民左右腳各跨一步的距離,大約是一米三,這麼算下來,胡癩子每日裡往擔著沉重的貨物,走近三公里地擺攤。

走在街道上,胡癩子哼著不著調的曲子,經過離家近的幾個坊市時,還不忘與巡街的武侯點頭致意。

忽然想起昨日三娃的交待,胡癩子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子,裡面裝的是一百多個鋼鏰,一文錢的那種,背面印著一朵盛開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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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今日說不得就有人用鋼鏰買你的餅了,這些鋼鏰你一定帶著,別到時候沒錢找人家。”

胡癩子心說不能啊,自己床底下還有一罐子銅錢呢,少說也有一兩千個吧。

問過才知道,原來自己吆喝賣烙餅的時候,長安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舊錢換新錢啊,這滿長安的銅錢數都數不過來,還真有人能幹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不過,幹這事兒的是永珍城,三娃就在那裡做工呢。

胡癩子想吐槽,又怕自己烏鴉嘴害了三娃失業,只能憋在心裡。

在長安做了七八年買賣了,胡癩子也經歷過開元通寶的笑話,哪個皇帝都想著統一貨幣,可你倒是把新錢準備充足啊,開元通寶流通了不到半個月,就供不應求了,最後還不是灰溜溜的讓大家用起了前朝的銅錢……

想著想著,距離西市又近了一些。

路過延福坊的時候,胡癩子習慣性停下來,朝著延福寺的方向拜了拜。

長安城幾乎每一座坊市都有道觀和寺廟,特別是寺廟,有些坊市有一個還不夠,往往是兩個三個往上蓋,奇怪的是,每個寺廟的香火都不見少,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多虔誠的信眾。

胡癩子低頭拜謝佛祖保佑的時候,視線剛好落在路邊的溝渠裡。

長安城的溝渠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現在可算是乾淨了不少,往日裡那些惡臭和垃圾也都不見了蹤影,看著慢慢變得清澈的水渠,大家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胡癩子愣了愣,因為那水渠裡……好像躺著一個人。

“該不會是哪個憨貨吃醉了,在這裡睡了一宿吧?”

胡癩子眉心微蹙,走上前兩步,想要看仔細一些,這幾個街區的人他大體都面熟,要是碰到自己認識的,怎麼說也要幫扶一把,總不好讓他在水裡繼續泡著。

可是,剛剛走上前兩步,胡癩子就後悔了,肩膀上的擔子險些脫落下來。

“真特娘的晦氣。”胡癩子啐了一口,打量著水渠裡的人。

那人一整張臉都埋在了水裡,顯然是不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熟人,這下子不翻過身來,自己根本看不清。

怎麼辦?

胡癩子思前想後,最後搖了搖頭,決定還是不管這個閒事兒了。

“一大早出門就碰到死人,看來今日要早點收工,去廟裡要點聖水,驅驅晦氣。”

嘴上嘀咕了一句,胡癩子沒事兒人一樣繼續往西市走去。

這個年代,偶爾死一兩個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失去了。

去年冬天的時候,胡癩子和家裡的大娃還被徵召去搬屍體呢,都是一些可憐人,不是凍死的,就是餓死的,都說年歲變好了,可惜啊,那些人沒有趕上好時候。

胡癩子想著,又忍不住吐槽起剛剛那個人,一個喝醉酒掉溝渠裡淹死的憨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西市的坤南街。

胡癩子的攤位就在街道盡頭的路口處,往來的人流量很大,特別是幾個車馬行就在街對面。

胡癩子開攤子的時候,不少熟客已經等不及了,主動湊了上來,幫忙把桌椅擺開。

胡癩子一邊聽他們聊著天,一邊將醒好的面攤開,抹一層豬油,再點綴幾粒炒香的芝麻,熟練的撐在手上一翻,啪嗒一下貼在石板上烙烤起來。

滾燙的石板沾染了豬油,立刻激發出一股濃郁的香味,那幾個聊得正酣的車伕紛紛扭頭看來,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拿起桌上的冷水一飲而盡,先壓一壓肚子裡的咕嚕蟲。

這時,一個車伕說道:“今早出門的時候,碰到一件特晦氣的事情,我隔壁屋那個啞巴你們知道吧,就是在車行裡喂馬的那個。”

“知道啊,又聾又啞那個唄,也是個可憐人,他怎麼了?”

“死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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