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紹興四年八月初五,河東路寧化軍、汾河之上。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波光粼粼的河面之上,一艘大船正在破浪前行。船上坐滿了身穿青衣,頭戴方巾的年輕士子,士子大多是男子,但也有幾個嬌豔的面容夾雜其中。

這一首近日報紙上所載的散文詩,標題為?我愛這土地?,乃是詩詞大家王松所作,王松感慨國破家亡,民族處於危險關頭,為激勵百姓犧牲、奮起抵抗而作。

儘管和歷朝歷代的詩詞歌賦從體裁和格式上各不相同,不符格式和音律,沒有之乎者也,也沒有什麼轉押韻,但卻更加直白易懂,從這些年輕學子嘴裡面讀出來,也是朗朗上口,悲壯豪邁。

如今,王松已經成為了大江南北的文壇領袖,各種經典詩詞、歌賦、小令,包括學生們讀的這種“白話文”詩,頻繁見諸於報紙,成為年輕一代喜聞樂見、如痴如醉的熱愛。

船上的這些年輕學子,正好處於這種熱血沸騰的年紀。經過連續幾年報紙的薰陶,這些人心目中不但形成了國家民族意識,也開始了反思和探索。

異族壓迫,百姓受苦,正是民族主義,愛國主義高漲的年代。兩河及燕雲之地上千萬漢人,隨著結社之風盛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逃離燕雲之地,紛紛進入兩河。

即便是那些呆在燕雲之地的讀書人,也都紛紛起來,暗地裡以結社或武裝反抗金人。

“李遜,你說咱們真能找到忠義軍嗎?”

士子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針砭時弊,書生意氣,無拘無束。談到古今往來,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眼前的戰局上面。

“兩河大戰一觸即發,此事天下皆知。曲陽縣乃是兩軍大戰的前沿,找到忠義軍將士,應該不難。”

李遜朗聲說道,臉上神采飛揚。

作為這一群讀書人的魁首,幾年前,的李遜,還是一個鮮衣怒馬,錦衣玉食的紈絝膏粱,整日裡只知道遊手好閒,飛鷹走馬。

自從偶然接觸了報紙上的新派思潮,就像船隻黑夜中找到了燈塔一樣,他整個人的心頭,也都有了光亮。

苦讀書籍,練習武藝,人也變的彬彬有禮,謙遜好問。幾年的時間下來,他結識了一大群志同好友,也建起了這個所謂的河東學社。

船上的年輕學子,許多人也都和他以前一樣,渾渾噩噩,渾然不知家國為何物。如今眾人脫胎換骨、煥然一新,成了憂國憂民,志向遠大的有為青年。

“李遜,你說忠義軍能擊敗金人嗎?”

長得有些憨厚、五大三粗的吳之煥開口。他是學社裡面有名的勇士,也是一個吃貨加搬運工,平時眾人出行,苦活累活以他出力最多。

“事關國戰,忠義軍必能取勝!”

李遜堅決地說道:“咱們河東學社前去勞軍,肯定能見到忠義軍將士,到時候,你就能看到他們的威嚴了。”

作為王松和忠義軍的忠實擁躉,李遜對著忠義軍有著幾乎盲從般的信

心。在他看來,這囤積於邊境上的十幾萬金人,只不過是土雞瓦犬,在忠義軍的衝擊之下,定會一擊即潰,灰飛煙滅。

“李遜說的對!”

長相俊俏,女扮男裝的秦曼卿輕聲細語,娓娓說道:“忠義軍東滅偽齊,西破夏人,中華故土,盡皆歸於麾下。有這樣的精兵強將,國之虎賁,又何懼金人!”

眾人都是一驚,李遜不由得脫口而出問道:“秦曼卿,你說的可是當真,怎麼你以前說過?”

西夏的戰事已經結束了一段時間,報紙上的訊息始終沒有傳入燕雲之地,但是邊塞上的商人遊離於兩國之間,交友廣泛,不問政治,和當地的官員都頗有交情,自然是近水樓臺了。

看到眾人的眼光都掃過來,秦曼卿臉上微微一紅,輕聲道:“我也是剛剛得到的訊息。我爹剛從興慶府回來,他在西夏王城之地,見到的卻都是忠義軍的將士,此事又豈會是假!”

“此乃是天大的好事!”

李遜興奮地雙手一拍,大聲道:“我華夏地靈人傑,英雄輩出,一個小小的西夏,自然是手到擒來。就是眼前的十幾萬金人,又何足道哉!”

眾人被李遜的情緒所感染,也都是興奮了起來,一個個七嘴八舌,大聲讚歎。

“諸位同學,忠義軍驍勇善戰是沒錯,可是你們發現沒有,這宋金邊境上,如今甚是奇怪,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另外一名寧化軍本地有名的才子蔣允,忽然打斷了諸人的話語。

眾人一愣,隨即有人搶著說道:“許之兄,有何怪事,你快快說來!”

看到眾人都是轉過臉來,蔣允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諸位,西北邊陲打的如火如荼,死傷數十萬,兩河大軍雲集,大戰一觸即發,卻始終是一片寧靜。你們說,這是不是有些怪異?”

眾人一時愕然,面面相覷之後,均是垂頭思索,隨即議論紛紛起來。

“許之兄所說的不錯!”

李遜笑道:“算起來,宋金大軍在邊境已經囤積了一月有餘,卻遲遲沒有開戰。似乎確實有些怪異!”

河北在拒馬河為界,河東以太原三關做分水嶺,兩河大軍囤積邊塞一年有餘,雖然小衝突不斷,卻沒有大軍鏖戰廝殺的任何訊息,頗有些後世“西線無戰事”的味道,也難怪這些年輕學子們疑惑。

“諸位,大家都不要猜了,等稍後見到了忠義軍,謎底自然會揭曉。”

吳之煥看眾人都是皺眉思索,大聲勸道。

“諸位,咱們一起誦讀一下?少年中國說?,也激勵一下你我,如何?”

“好!”

人群異口同聲地發出了讚賞之聲。

“好,那我來起個頭。”

說完,李遜嘴裡已經朗聲讀了起來。

“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

聽到他讀的自信慷慨,士子們也都受到了感染。

“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划船的船伕看到這些年輕人的熱情,不由得輕輕搖頭苦笑,自己的孩子還不是如此這般,桀驁不馴,熱情似火,卻又像古聖人一樣憂國憂民。

船隻劃過一片曲折的河道,兩邊的河岸山丘縱橫,其上草木已經凋零,放眼看去全是蕭瑟。

突然,轟隆的馬蹄聲響起,跟著,鐵甲騎士的身影冒出了天際,向岸邊

滾滾而來。

塵煙滾滾,戰馬縱橫而來,馬上的騎士張弓搭箭,已經瞄準了前方河流上的船隻。

“是番子,趴下!”

船伕眼尖,看到前來的騎士面色猙獰,大聲吼了起來。

“不要慌!”

李遜對惶恐不安,面露恐懼之色的同學們大聲喊道:“同學們,咱們並沒有兵器,船上只有點酒肉,量來金人也不能拿我等如何!”

“小官人,你真是天真的可以,趕緊全部趴下,否則性命難保!”

船伕大聲地吼道:“番子嚴禁結社,什麼時候又講過道理,你要是再不爬下,小心小命難……”

船伕話音未落,一隻羽箭已經憑空射到,“噗”的一聲扎進了船伕的胸口。船伕向後倒去,直接掉入了水裡,濺起一片浪花。

無數羽箭呼嘯而來,船上的年輕士子們倒下一片,慘叫聲立刻起來。

“趴下,趴下!”

李遜被另外一個船伕撲倒在船板上,船伕大聲的喊叫起來。

沒有了人撐船,船隻在江裡打著旋兒,瘋狂的向下游而去。

金兵沿岸追擊,不斷放箭,船板上不斷有士子被射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船上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羽箭一支一支,像長在地上的鋼鐵叢林。蔣允臉色煞白,他從船板上爬起來,想要跳入河裡。幾支羽箭破空而來,射在他的背上。蔣允身體向前一傾,“噗通”一聲,摔入了河裡。

秦曼卿嚇得花顏失色。她趴在船艙裡,瑟瑟發抖,內心的恐懼到了極點。

另外一個船伕把李遜推的翻滾進了船艙,自己撿起一隻掉在船板上的竹篙,不懼呼嘯而來的羽雨,奮力劃了起來。

吳之煥也是不懼羽箭,抓起了另外一隻竹篙,跑到船尾,努力撐著船隻向前而去。

被前方一座高大的山丘所阻擋,戰馬再也爬不上去,金兵只有悻悻停了下來,指著船上剩餘的幾人破口大罵。

幸虧是順流,船伕奮力劃出去十來裡地,這才在西岸一處停了下來,自己躺在倉板上,大聲喘息。

“都死了,都沒了!”

李遜面色蒼白,走上血汙屍體堆積的倉板上,腿上綿軟無力,跪在了血泊之中。

“陳海,曹成,你們都快醒過來啊!”

秦曼卿躲在船艙裡,嚶嚶地不斷抽泣。滿船二十九個的同窗,只剩下了自己和李遜幾人。

吳之煥胳膊上鮮血直流,看樣子是中了一箭。他無力地躺在倉板上,任憑淚水簌簌而下。

岸邊官道上,滾滾的馬蹄聲傳來,一隊風霜滿面、龍精虎猛的騎士打馬而來,直奔船隻。

李遜和吳之煥對望了一眼,站起身來,把驚惶不已的秦曼卿護在身後。

“船家,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屍體?”

李遜甩開吳之煥勸阻的手臂,上前幾步,李遜正義凜然,大聲喊道:“爾等何人,難道是番子嗎?要殺要剮,儘管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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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的騎士微微一驚,隨即大聲喊道:“你們不要驚慌,我等乃是河東忠義軍的斥候。到底發生了何事?”

船家“噗通”一聲跪在了倉板上。吳之煥淚流滿面,大聲喊道:“忠義軍的好漢,你們怎麼才來啊! 全都死光了!”

大宋紹興四年八月,女真人在河東路汾河之上,射殺手無寸鐵的年輕士子29人,一時邊關之上,人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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