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兄,今日開城一遊,所獲何幾啊?”

清河館中,窗外殘月如鉤,房間裡卻是燈火通明。書桌後,黃師舜坐在椅子上,正在看著一本書籍,面帶微笑。

“黃兄,在下去了羅城,只是想領略一下高麗王城和我宣撫司治下的不同,回來晚了些,還望黃兄見諒!”

施宜生的回答,讓黃師舜不由得一笑。

“施兄,看來你是大有收穫,想必金富軾的招待宴席,你是喝了不少。”

黃師舜站起身來,從蜂窩煤爐子上提起水壺,給施宜生泡了一杯茶,放在了桌上。

施宜生毫無疑問喝了些酒,臉色顯得頗為紅潤。

“金相公殷勤待客,我也是卻之不恭啊!”

高麗為接待外國使節和商人,在首都開京設立“客館”,其中大的有的清州、忠州、四店、利賓四個。用來招待中國之商旅。

靖康元年,女真人南下侵宋,宋於高麗之間的正式外交關係也由此中斷,但大批的大宋商人到高麗進行貿易。而高麗朝廷不但允許宋朝商人的往來,而且以國家名義設宴招待,甚至還封以官號。

“黃兄,今日經過“靈隱館”,給我察覺,女真人的使者在此下榻,領頭的乃是故遼舊臣韓昉。”

施宜生的話,讓黃師舜不由得一愣,頓時緊張了起來。

“施兄,女真人此時找高麗,到底所為何事?”

施宜生看了看周圍,上前低聲說道:

“女真人虎狼之心,一來為的是讓高麗王上降表,結成聯盟。另外就是借兵,想來是要對付我軍北伐。”

施宜生憤憤然了起來,聲音也大了起來。

“想不到這女真人,居然把心思打到了高麗身上,真是可恨!”

健康元年、丙午年(1126年)九月,女真人派使者高伯淑、烏至忠到高麗,取走保州的居民及流入高麗的邊民後,便賜保州之地於高麗,高麗如同對待遼使一樣對待金使,並上表謝恩。次年,女真人又派耶律居謹、韓昉來高麗,並令高麗奉上誓表。高麗不願上誓表,一直拖延,但與宋朝的邦交也進入尾聲。

宋室南遷,也曾派遣使節抵達高麗,通報趙佶的重新登位,並指責高麗對女真人奴顏婢膝,鼓動高麗攻金,卻被高麗拒絕。

看來,女真人對高麗不肯稱臣十分不滿,這次又是脅迫加利誘,不知高麗人做何選擇。

黃師舜皺起了眉頭,斷然道:“咱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真人得逞。實在不行,就效當年班定遠故事,痛下殺手!”

“以一身轉側絕域,曉譬諸國,因其兵眾,每有攻戰,輒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

施宜生眼中精光閃過,點頭道:

“實在不行,也只能鋌而走險了!”

黃師舜暗中沉思。也許明日面見了高麗王王楷以後,事情就有了眉目。

到時候,如何決斷,就看天意了。

黃師舜抬起頭來,看著施宜生,笑著問道:“你們去了城中這麼長時間,有哪些收穫啊?”

“我宣撫司治下,無論大小州縣,都是乾淨整潔,道路寬敞,公廁齊全,再加上商鋪林立,治安良好,總給人以欣欣向榮之感。”

施宜生搖搖頭,感慨道:“就說這皇城,雖然建築還不錯,但有些宮殿閒置,雜草叢生,總給人以破敗之感。張浩有些內急,一時找不到如廁

處,那官員竟然帶他到廢棄的側房中去解決,真是貽笑大方。”

“那麼開城的其他地方如何,我指的是坊市,而非皇城。”

黃師舜也是莞爾。他以前幾乎每年都要來開城,卻也瞭解其中的情況。開城屢遭戰火塗炭,斷壁殘垣無數,也是難免。

靖康元年,就在高麗決策事金的同一年,發生了李資謙之亂。

李資謙以高麗王王楷外祖父的身份“專制國命”,權傾朝野,家族也雞犬升天,諸子爭起第宅,連豆街陌,勢焰益熾,賄賂公行。李資謙還強行將他的兩個女兒嫁給王楷,甚至還請王楷封他為“知軍國事”,長大成人的王楷對李資謙心生不滿。

靖康元年,高麗丙午年(1126年)二月,內侍低候金條、同知樞密院事智祿延、上將軍崔卓等,在王楷的支援下發動宮廷政變,欲一舉剷除李資謙及其親家拓俊京,李資謙因事先獲知訊息而沒有入宮。拓俊京率軍進宮不成,乃不顧王楷親至城樓命軍士解散的聖旨,縱火焚宮。王楷在十多名侍從的護衛下逃到山呼亭,所有牽連政變的人員都被拓俊京殺死始盡,王宮也幾乎被付之一矩,只剩下三個亭子和內帝釋院廊房數十間。

王楷雖然最後藉機剷除了拓俊京,但王宮毀於一旦,不得不出現修葺,以全宮室。

“皇城已是如此,就更不用說民居了。”

施宜生坐了下來,聞了一下熱茶的嫋嫋香氣,人也精神了一些。

“大街小巷,道路逼仄骯髒,或許是剛下過雨的關係,滿地的泥水坑,即便在大街上,都能看見新鮮的人畜糞便,那些偏街後巷就更不用說了。”

想起途中所見,施宜生輕輕皺起了眉頭。

骯髒發臭的河邊,婦女蹲在那裡洗菜,洗衣服,衣衫破舊的男子則是挑著捅打水,也不知道這樣的水、這樣的菜,他們能否吃喝得下去,會不會生病。

想起宣撫司治下,居民們飲用著乾淨的飲用水。雙方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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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由得讓施宜生想起了杭州府,同樣是滿地大小便,煙熏火燎的痕跡處處都是。什麼時候,注重個人儀表的國人,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縱然是江南,連年乾旱,盜賊峰起,官匪作惡,城中那還有個樣子! 即便是杭州府,也是人多城小,人畜糞便滿地,骯髒難聞!”

施宜生憤憤說道,轉移到了江南的大宋朝廷身上。

難道中華泱泱大國,連幾個公共廁所都建不起來嗎?

朝廷那些煌煌士大夫,又何時關心過民生疾苦?

“兩河自然是整潔衛生、治安管理也算像樣,但杭州府,恐怕沒有你說的那麼差吧?”

黃師舜笑了笑,說起來,兩河的清潔,女兒也盡了不少力。

唯一讓他頭疼的是,女兒何時和王松成親,何時他才能抱上外孫?

這可是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也事關黃家。他還打算著再討幾房小妾,多生些兒女。

施宜生搖搖頭道:“黃兄,幸好在下去的是冬日,而不是夏天。否則,還真不知道多難聞,多腥臭!”

他在河北當差,早已習慣了乾淨整潔和衛生,一到高麗和江南,便是如此景象,實在是令人頗為不適。

“黃兄,其實居住環境還可以改進,但是人的思想就……”

想起今日的所聞所見,施宜生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時候,他才理解

到王松開啟民智,提倡教育,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情。

“上面的官員錦衣玉食,妻妾成群,驕奢淫逸,作奸犯科,囂張跋扈。底層百姓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懦弱卻又麻木,觀之令人痛心。”

黃師舜耐心地聽施宜生說完,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他喝茶。

“高麗如此,江南何嘗不是。”

黃師舜臉色平靜,似乎對這些早已麻木,見慣不驚。

“施兄,這就是為何要把高麗和江南,一同納於宣撫司治下的原因。中華文明應該澤披四方,天下同樂。”

他飲下一杯茶,脫口而出。

“何況,高麗本就是我中華故土,不遺萬世憂,豈能由它坐大!”

施宜生重重點了點頭,幽幽道:

“官場渾濁,勾心鬥角,互相傾軋,也只有在王相公麾下,才能為民請命,為國盡忠,一展胸中抱負。說起來,相公對我有知遇之恩啊!”

“所以,施兄,咱們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中華的國運,一定要慎重!”

施宜生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黃兄教誨,在下銘記於心。”

他隨即輕聲笑了起來,言語中頗是有些感慨。

“黃兄,如今開城可謂是群客畢集,各方勢力紛紛登場,直把這高麗化外之地,當成了戰場。好戲還在後頭。”

黃師舜也是笑了起來。

“莫非你施兄,又碰到了故人?”

“何止是故人,可謂是大名鼎鼎。今日大宋朝廷的使者也到了,為首之人, 乃是秦檜及禮部侍郎魏行可,看來,這二人也是奉旨前來,不知要做些什麼?”

黃師舜聽到耳中,面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秦檜,差點使王松戰死的奸賊,忠義軍將士人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想不到此時此刻,此賊卻到了這裡。

靖康三年,此賊和張叔夜故意扣兵不發,又故意使石嶺關失守,太原之軍不能前去增援,忠義軍戰死一萬多將士,王松差點殞命……

此賊如今還能招搖過市,當上次相,位高權重,老天當真是瞎了眼。

黃師舜目光一下子變的陰冷,讓施宜生不由得一驚。

“黃兄,你這是要作甚,不會是要殺了秦檜吧?”

施宜生直覺上覺得不妙。二人來高麗,可是肩負重任,還是儘量不要橫生波瀾。

襲殺女真使者,阻止高麗和女真人沆瀣一氣,這個他可以理解,也願意鋌而走險。但是秦檜,可是大宋朝廷的使者,一旦鬧翻,怕是不好收拾,王松也可能怪罪下來。

“施兄,秦檜乃是忠義軍將士的公敵,殺了他,王相公絕不會怪罪,忠義軍將士也會感恩戴德。此時除去此賊,正是大好時機!”

黃師舜目光炯炯。殺了秦檜,“女婿”的心頭大恨一了,肯定會對女兒寵愛有加。將來王松登基大寶,君臨天下,女兒也會好過許多。

當然,這些小心思,他不會告訴施宜生。

施宜生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殺了大宋朝廷的使者,不但可以告慰府州戰死的上萬忠義軍英魂,還可以使宋廷和高麗交惡,孤立高麗,同時也是孤立宋廷,使得高麗向兩河靠攏。

何況,這秦檜本就是一個奸臣。

“黃兄,話雖如此,還得仔細籌劃,最好不要露出破綻,以免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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