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個麵餅都沒有,你這店裡還有什麼? 甜甜膩膩的玩意,老子可吃不慣!”

臨安府城東的“太白酒樓”,二樓雅間,望著一臉無奈賠笑的掌櫃,以及陰著一張臉、悶悶不樂的劉正彥,苗傅擺了擺手,掌櫃趕緊退了下去。

雅間的房門隨即被關上,軍士們在門外警戒守候。

“劉兄弟,你就別心焦了。如今這杭州城,要什麼沒什麼,何必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劉兄,陝西那地方在下去過,三秦之地,帝王之都,清渭東流,龍盤虎踞之地,確非臨安府可比。但現在就是這樣,你就將就些吧。 ”

苗傅、方雄的話語,讓劉正彥也是搖搖頭,擺擺手,掌櫃的趕緊推了下去。

這些個驕兵悍將,誰也不敢得罪,萬一惹火了,給你來個夜半驚魂,官為匪盜,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不瞞二位兄弟,在陝西待了半輩子,從小吃的都是麵食,再吃這些南方食物,怎麼也咽不下去!”

苗傅看了看周圍,低聲道:“王淵和康履這些狗賊,整日裡只知道聚斂錢財、作威作福,卻能青雲直上,直達天聽。可憐你我兄弟,堂堂將門之後,卻要被這些奸臣使喚。劉兄,你難道甘心嗎?”

劉正彥冷聲道:“不甘心又如何? 如今王淵執掌樞密院,康履隨侍太子趙構,位高權重,手上又有重兵。你我又能怎樣?”

方雄眉頭一皺,嘆息道:“劉公,這些狗賊驕奢淫逸,卻是官運亨通。兩位勳貴之後,聽其使喚,就如下人一般,真是不公啊!”

苗、劉二人都是將門世家,苗傅祖父元豐中曾為殿前都指揮使,苗傅自己也是御前統制。

劉正彥父親劉法曾是熙河路經略使,西軍一路統帥。劉正彥自己是御營右軍副都統制,下有三千精兵。他自恃平匪有功,卻沒有什麼犒賞。雖然王淵對他有提拔之恩,他還是對王淵的囂張跋扈、趾高氣揚十分不滿。

方雄,臨安府的鉅商,豪爽大方,出手闊綽。一來二去,和苗傅、劉正彥這些軍中將領很快混熟。

對於方雄來說,幾路宋軍大將劉光世、張俊、韓世忠等各自分守各地,杭州城則由苗傅等人扈衛,這些人對王淵等人不滿,正好煽風點火,弱化宋廷。

“劉兄此言差矣。”

苗傅也低聲道:“你我兄弟軍中,大多都是北地將士,他們同樣厭惡這些奸臣,都欲除之而後快。咱們先殺王淵,再除宦官,不是一舉兩得嗎?”

劉正彥猶豫道:“苗兄所言甚是。只是王淵位高權重,手上還有重兵,想除掉他和康履,並不容易。”

方雄心中一動,果然推波助瀾起了作用,他略微思考一下,心裡有了主意。

“劉公勿憂。到時候可以聲東擊西,聲稱外有盜賊,由劉公出面,把宮中的衛士調離。宮城空虛,大朝時百官俱在,殺了王淵,兵臨皇城之下,大計可矣。”

劉正彥心中大定,點頭道:“方兄弟所言甚是,只是咱們得好好謀劃一番。”

苗傅低聲道:“劉公,本月底,乃是前朝神宗皇帝忌日,百官必會行香祭祀,百官入朝聽政,下朝時,咱們……”

他靠近劉正彥耳邊,輕聲細語,劉正彥不斷點頭。

語罷,二人都是面色凝重。

方雄看二人猶豫不決,心裡暗暗著急,面上卻不露聲色。

“苗公,若能殺死王淵和那群狗宦官,兄弟們都可以過上好日子,苗公和劉公都可以位極人臣。挾天子以令諸侯,朝廷即便想加罪於你等,恐怕也不容易。”

苗傅和劉正彥,相比較起來,劉正彥性烈如火,桀驁不馴,

而苗傅沉穩有餘,但是優柔寡斷,狠勁不足。

劉正彥心頭狂跳,點頭道:“苗兄,時不我待,機不再來,幹了吧!”

苗傅重重點了點頭,一拳砸在桌子上,沉聲道:“該死球朝上,不死萬萬年! 殺王淵、除宦官、清君側,左右就是這一下了!”

方雄回到住處,想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久久不能入睡。

若是能就此讓大宋朝廷元氣大傷,最好土崩瓦解,這對王松大有裨益,機宜司江南情報處也會居功至偉。

至於他方雄自己,定然也會飛黃騰達。

一個小小的地方潛伏人員,顯然並不足以滿足他的胃口。

事情重大,必須上報機宜司,這是情報處的規矩,軍令嚴苛。而最穩妥的方式,則是通知流求的李寶,以備不時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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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雄在椅子上坐好,猶豫良久,這才攤開紙筆,寫了起來。

大宋建炎四年3月26日,臨安府行在,宮城。

太子趙構,朝廷的一眾大臣,杭州知州康允之,甚至百病纏身的道君皇帝趙佶,此刻都出現在了煙熏火燎、斑駁陸離的城牆上。

趙佶坐在椅子上,身穿青色道袍,膝上蓋著厚厚的棉毯,焦黃的臉上顴骨突出,眼窩深陷,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道家風範。

自宋室南遷,大宋天子終於在酒色之間,找到了寄託,皇子一個個地出生,道家終於被拋棄。

在眾人一側的城牆地面上,擺著幾十個血肉模糊的人頭,其中一個,赫然正是樞密使王淵的首級。

“苗卿家、劉卿家,陛下讓我問你們,朝廷待你們不薄,你二人為何要枉殺朝廷大臣,帶兵謀反?”

趙構強制鎮定,走到城牆邊,憑著垛口,向下面看去。

城牆下,密密麻麻,站滿了持槍持刀的軍士。

“殿下,我等要見陛下!”

苗傅舉刀直向天空,後面的軍士整齊劃一,手舉刀槍,一起大聲喊了起來:“陛下! 陛下!”

趙佶冷冷地看了一眼趙構,輕聲道:“看你寵信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

“都是微臣的不是,請陛下責罰。”

趙構心驚肉跳,正要下拜,卻聽到趙佶說道:“扶我起來!”

趙構趕緊上前,和曹勳一起,把趙佶扶了起來。

看到趙佶在城牆邊出現,苗傅立刻扔掉了手裡的鋼刀,和眾軍一起,山呼下拜,口中大聲喊道:“微臣參見陛下!”

趙佶微微點點頭,儘量大聲喊道:“各位卿家,你們有什麼委屈,一一道來,朕一定會為你們做主。”

“陛下,太子殿下信任奸邪,禍亂朝廷。汪伯彥昏庸誤國,卻忝居高位,不予流放。王淵無才無德,卻因結交康履而得到樞密使如此的高位,實在是讓將士們心寒啊!”

苗傅說完,劉正彥也在一旁大喊道:“陛下,王淵誤國誤民,已被軍士們所殺。宦官作惡,請太子殿下殺了康履、藍圭、曾擇三人,以謝三軍。”

曹勳在趙佶耳邊輕聲道:“劉正彥口中的三人,都是太子殿下的近臣宦官,平素出力不少。”

康履、藍圭、曾擇三人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上前跪倒在地,人人面如土色。

康履磕頭流淚道:“陛下,就請你殺了奴才,以謝天下,奴才們死而無怨!”

趙佶眼光轉向了趙構,輕聲道:“太子,你說此事該如何解決?”

“陛下,康履等人忠心耿耿,雖有失德之舉,大可以將他們貶謫流放。至於汪伯彥,可罷免為觀文殿大學士、令其知洪州,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趙佶眉頭緊皺,如此敷衍,下面的驕兵悍將們,豈能善罷甘休。

“陛下說了,會將康履、藍圭、曾擇三人貶斥,流放海島。汪伯彥謫貶為洪州知州。將軍們,快快退去,迴歸軍營吧!”

果然,曹勳的話一出口,下面的軍士大聲喧譁了起來,並未退去。

“陛下,今日臣等所為,都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望陛下以天下蒼生為重,殺掉康履等人,否則將士難以安心!”

“朕知眾將軍忠義,朕任命苗傅為御營都統制,劉正彥為御營副都統制。其他軍士一律無罪。至於康履等人,自有大理寺會審,眾位將軍,還是趕緊退去吧。”

趙佶說完,已經是臉色潮紅,上氣不接下氣。曹勳趕緊輕輕拍打,旁邊的趙構也是連聲勸慰。

“陛下,若是只想升官,臣只要賄賂宦官就可,又何必到此,大動干戈?”

苗傅冷聲道:“陛下,請誅殺了康履等賊,臣自會請罪!”

劉正彥也是大喊道:“請陛下誅殺康履等人,以謝天下!”

趙佶面色鐵青,輕輕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陛下,恕臣斗膽!”

城牆上,浙西安撫司時希孟跪了下來,語重心長。

“陛下,眾怒難犯,若不除掉宦官,禍事無法平息。陛下又何必為了康履幾人,而對抗諸軍?”

趙佶眼睛看向趙構,卻沒有言語。

“來人,把康履等人用竹籃垂吊下城,交給叛軍!”

趙構看趙佶面沉似水,心驚肉跳,趕緊下令:“快快把康履三人交給叛軍!”

“陛下開恩,殿下開恩啊! ”

康履幾人瑟瑟發抖,滿臉都是鼻涕和淚水,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士兵上前,把康履三人捆的像粽子一樣,分別裝在籃子裡邊,撒下城去。

“奸賊,你也有今天!”

刀槍並舉,血肉橫飛,很快,康履三人血肉模糊,頭也被砍了下來,擺在了城牆下的空地之上。

苗、劉等二人四目一對,又在城下喊了起來:“陛下,太子失德,請陛下廢了太子,另立皇儲!”

城牆上一陣沉默。趙構跪了下來,滿臉淚水,磕頭不止。

“陛下,請你廢了臣,以安城下將士之心。”

人人閉口不言,過了一會,趙佶才嘆息一聲,緩緩開口。

“曹勳,你告訴城下的將士,朕同意他們的請求,太子趙構德位不配,現免去太子一職。朝廷隨後會下詔書,昭告天下。眾軍速速退去,不可在禁內噪雜,否則軍法無情。”

城頭上的傲慢,反而讓城下的軍士們憤怒不已,局勢愈演愈烈,眾軍鼓譟之下,苗傅臉紅脖子粗,大聲喊了起來。

“陛下百病纏身,不能治理朝廷政事。國不可一日無君,請陛下立刻下旨,退位讓賢,另立新君! ”

劉正彥更是大聲怒喝,行若逼宮。

“陛下疏斥正士,狎近奸諛,玩物喪志,縱慾敗度,任用“六賊”奸臣,隨意更改祖宗法度,又妄圖與女真人聯合滅遼,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陛下難道不應該退位,以謝天下嗎?”

眾軍聚在城門下,群情激昂。城牆上的悄無聲息,讓眾軍的怒火高漲,有人揮舞刀槍,叫囂著要殺進城去。

劉正彥的話更直接,也更毒辣。城牆上的百官目瞪口呆,鴉雀無聲,重病的趙佶滿臉通紅,卻是說不出話來。

這些武夫竟敢如此,他們眼裡還有天子,還有大宋朝廷嗎?

難道說,他們也被王松的報紙給洗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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