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城西、運河渡口,青衣笀鞋的黃縱背了一個包袱,夾在一眾旅人當中,踏上岸來。

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看了看遠處巍峨的大名府城牆,精神一振,換了個肩把招文袋背上,向渡口邊的一家茶攤走去。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平步青雲,高官厚祿,封妻廕子,別人都是平生所學,賣與帝王家。他黃縱雖然是刀筆小吏,但也是聲名頗佳,不缺吃穿,跑到這兩河宋金交戰之地來,他到底所圖者何?

滾燙的茶水灌下去,額頭的汗珠子全部滾了出來,身上也莫名的清爽了許多。

凡江河所至,日光所照,皆為漢土。

他黃縱,不就是衝著這一句話來的嗎?

黃縱伸手去抓放在凳子上的招文袋,卻抓了個空。

黃縱心裡一急,“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四顧看去,只見前面一人拿著自己的袋子,正在快速隱去。

黃縱大聲喊道:“抓賊!”自己向前追了出去。

竊賊馬上竄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兩個百姓打扮的漢子去從前面奔了過來,堵住了竊賊的去路。

拿著包袱的漢子還想奪路而逃,周圍的百姓一擁而上,那名竊賊被摁倒在地,動彈不得。

一個漢子上前,把竊賊抓了起來,綁上手腕,交給旁邊的一人看管,自己拿著黃縱的袋子走了過來。

“這是你的袋子,裡面都有什麼東西?”

在一切核實無誤後,那漢子才把招文袋遞給了黃縱,笑道:“大官人,把你的袋子拿好了。以後在渡口上若是有事,就到渡口司找我們。”

黃縱這才知道,原來這漢子是渡口司的公人。他連忙致謝,過去付了鈔,便欲離開,卻被旁邊桌子上兩人的談話吸引了過去。

“王兄,聽說王相公在大名府城設了招賢館,不知道是也不是?”

三縷長髯的王兄捋須道:“趙兄所言不錯! 大名府城內、城外都是貼了告示。上面說兩河、陝西宣撫司招賢納士,凡是有一技之長者皆可應試。各地百姓也可推薦,本人也可自薦。宣撫司會對來人進行考察,擇優而取。”

趙兄笑道:“王兄當年在京兆府任上,百姓愛戴,官聲頗佳,若是去了宣撫司,定能覓得一席之地! 趙某在這裡先為王兄賀了。”

王兄哈哈大笑,神情間頗為自得意滿,二人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黃縱帶好東西,離開了茶攤,大踏步向前而去。

來到了城門口,果然有許多來往的行人在那裡駐足觀看。

“時值亂世之秋,河北百廢待興,軍政人才匱乏。宣撫司特面向天下英雄、賢才、仁人志士,無論男女、出身、高低貴賤、無論是舊有軍、政賢達,或是鄉野山林隱士,皆可前來應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恢復河山,求賢若渴。驅虜大業尚未完成,熱血宋兒尚需努力。梧桐已成,望鳳來儀,共圖大業,天下幸甚! 兩河宣撫司。”

“各位都聽好了!”

黃縱順著銅鑼聲響起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公人站在一張桌子旁,大聲喊道:“各位賢達,若是有真才實學,請在此錄名,官府會送各位過去。到時官府相關官員甚至王相公,會親自面詢。”

另外一個公人大聲喊道:“若是光會耍嘴皮子的,就不要去了,免得耽擱了大夥兒的時間。到時候混吃混喝,又被趕了出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黃縱心中惱怒,隨即又搖了搖頭,平靜了下來。

自己是來渴望一展

胸中抱負的,又豈會在乎這些繁文縟節。

他平息靜氣,站在了登記姓名的幾個士子之間。

好不容易輪到了自己,他上前拱拱手,說道:“在下黃縱,字循聖,蘇州人,今年30歲,因列名元符末上書“邪等”的“黨籍”,不得參加科舉,因此沒有功名。”

說完,黃縱悄悄放上了一塊碎銀。

看到登記的官吏拿起銀子,黃縱松了一口氣。只要這廝肯收銀子,這面試的機會就有了。

官吏拿起銀子,看了看滿面笑容的黃縱,伸手把銀子扔到了地上。

“你這廝,自己撿起來裝好,省得說我貪慕了你的銀子。”

官吏冷笑道:“我這官可是辛辛苦苦當上的,不想幹不夠一個月,就拍屁股走人。若是上面給我定一個收受賄賂的罪名,我一家老小找誰去?”

黃縱目瞪口呆。活了這麼多年,辦了這麼多事,還從來沒有碰到過今天這種情況。

官員竟然不收賄賂,簡直是聞所未聞。

若是以前的那些大宋官員,若是不收受賄賂,反而顯得不正常。

“讀書寫字可會,有沒有當過地方官吏?”

官員板著臉,冷冷地問著黃縱一大堆問題。

黃縱一一照實回答,心裡卻暗自搖頭。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今天這第一關恐怕就很難過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只要有真才實學就成。”

看到黃縱談吐清楚,登記姓名的官員倒是沒有難為黃縱,他寫下黃縱的名字,登記好後,遞給他一張紙張,讓他帶好,到了宣撫司面試,以此作為憑證。

黃縱收好紙張,連連道謝。

他長長出了口氣,原以為官員會難為自己,想不到如此容易就可以進入待試的名單。

他登上了官府準備的馬車,和其他應試的人一起,向著城裡而去。

穿過雄偉的西城門,黃縱掀起車簾,看向外面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大名府街道,心裡面浮想聯翩。

“小哥,麻煩你停一下,在下會自行前去聚賢館。”

在趕車軍士驚奇的目光注視之下,黃縱笑了笑道:“在下只是想領會一下大名府的一應風土人情,待會自會前去。”

同車應試的幾個男子也是恍然大悟,紛紛走下車來,一起笑道:“這位官人說的極是,來到大名府,自然要領略一下王相公治下的民生市容,是該去看看。”

趕車的軍士搖了搖頭,載著車上剩下的幾人獨自前去。

腳踩上平整的街道,黃縱不由得暗自感慨,這街道不但平整,而且乾淨,沒有任何雜物。這讓他感到非常震驚和舒服,即便是在宣和年間的東京城,也不會如此乾淨。

奇怪的是街道從中間分開,分為人行道和車馬行道,並且還明顯地用白線分開。到了十字交匯口,還有專門的公人疏導交通,防止阻塞。

街道兩旁都是栽滿了樹木,並沒有一片荒地。街道旁,每隔一段,就有一座簡易的亭子,下面有一排木製的椅子,看來是用來休息的地方。

看到那懸掛著“公共廁所”招牌的房屋,黃縱親自進去體驗了一下,出來洗了手臉,人也精神了許多。

走到一處公示欄前,看到裡面的各類報紙齊全,百姓可以自由觀看,而竟然用昂貴的玻璃作為外罩,方便觀看,黃縱不由得嘖嘖稱讚,連連搖頭。

想不到這大名府,不但環境適宜,乾淨利民,而且在開啟民智上,也是做的相當不錯。

那些揹著書包,快樂地行走在林

蔭道上的孩子們,讓黃縱恍然若失。

這麼多的學童,如此大規模的學堂,這宣撫司可是下了大力氣。只是如此一來,廢科舉、辦學堂,那些鄉間的儒士們,他們的生計豈不是沒了著落?

那些不時經過的鐵甲衛士,提醒著黃縱,大名府還是一座戰時之城。

經過一處樹木掩映、竹林茂盛之屋苑,看到門前聚集了不少的乞丐,黃縱有些好奇,停了下來,上前觀看。

走得近了,才看到鐵柵欄大門的一側掛著“大名府收容所”六個大字,旁邊排隊的除了乞丐,還有幾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卻不知是何等人物。

“快進去,傻不愣登的幹甚!”

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不願進去,卻被門口的公人抓住肩膀,一下子甩了進去,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你這漢子,縱然是收養賑民,你怎能如此粗魯,對待這些可憐之人?”

黃縱義憤填膺,忍不住上前,指責起公人來。

“我如何作法,要你來管? 你又是何方神聖,到此作甚?”

公人30歲左右,紅黑臉,身材挺的筆直,看起來好似入過伍。兩人一交面,黃縱才發現,公人少了一隻右臂。

“我只是過路之人,看不慣你作威作福,說句公道話,莫非你也要打我?”

黃縱的話,讓公人一下子瞪起了眼睛。

看到同伴就要發火的樣子,另外一名公人趕緊上來,攔在了同伴身前,向黃縱解釋起來。

“黃都頭在戰場上丟了一隻胳膊,左臂發力,掂不了輕重。”

上來的公人示意了一下,另外一名公人上前,扶起了摔倒在地,猶自哭泣的漢子,繼續道:“這漢子是個傻子,力氣大,又滑頭,抓了幾次也沒抓住。今天好不容易抓住了,還想逃,黃都頭這才發怒,失了手。”

黃縱臉上一紅,上前看了看被扶起的漢子,果然是一痴兒。

黃都頭看了一眼黃縱,不耐煩地道:“趕緊給他弄進去,洗澡換衣服,馬上就要吃飯了。”

黃縱肅拜道:“這位兄弟,在下失禮了。”

黃都頭擺了擺手,自諷道:“大官人不必多禮,反正我現在也是廢人一個,上不了戰場,就這樣混吃等死吧。”

黃縱詫異道:“難道兄弟對如今的安排不滿意嗎?”

黃都頭搖了搖頭,讓其他的公人安排乞丐們進門,自己則是朗聲道:“像我這樣的廢人,一個月也有十貫錢的餉銀,還有米糧供給,足夠一家老小的開銷。這都是王相公的恩賜,我又怎會抱怨?”

黃縱點了點頭。外面做活的辛苦人,一個月三四貫錢的收入,這黃都頭十貫錢,有糧有米,自然是沒有什麼抱怨的了。

“那兄弟為何言辭消沉。要知道民生多艱,外面的百姓可比你難多了,他們尚且含辛茹苦,兄弟你就更不應頹喪了!”

黃縱的話,惹起黃都頭的頻頻點頭。

“大官人,我這條右臂是番子砍斷的,可惜再也沒有了報仇的機會。如今只能指望王相公帶著兄弟們,多殺番子,為我出氣。說起來,我也只是抱怨上不了戰場,別無他意。”

黃縱暗暗心驚,怪不得忠義軍如此堅不可摧。單單是這些士卒,人人輕生赴死,勇猛過人,就遠非他人可比。

聽說兩河新政,學堂、新軍、教育,事事都是驚世駭俗,件件皆為耳目一新。

單從今日所見所聞,利遠大於弊。這一趟來河北,怕是來對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