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皇太子親臨太原城以後,這新城中的太原府知府衙門,就成了一熱鬧去處。 每天,都會有不少的百姓來到知府衙門前,想目睹一下皇太子的尊顏。

自女真人南下,太原府陷落兩年之後,王師終於收復了這座北方重鎮。皇太子的到來,更是讓百姓精神頭一振,覺得這往後的日子有了盼頭。

每日裡,更多的百姓都是聚集在了東南面的校場邊上。大家來到這裡,一是為了看忠義軍的士卒操練,更多的人則是是為了能看到王松,這位百姓心目中的抗金英雄。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家夥發現,這太原城中,不但見不著王相公,這忠義軍士將士訓練的勁頭,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原來那熱火朝天、士氣高昂的場面,慢慢變得冷清了下來,就連士卒們訓練時的吶喊聲,也是減弱了不少,顯得那樣地有氣無力。

王相公帶兵去了河外三州、對抗金人,早已經傳的是沸沸揚揚。大夥兒心裡頭都捏了一把汗,番子的兇殘,百姓裡不少人都親身領教過。王相公要去和番子硬扛,許多人心裡面都是七上八下,終日裡惴惴不安,都為王相公和他的將士暗自祈福,每日不斷。

自從王相公離開後,太原城的這支忠義軍好像也變得越來越陌生,士卒們的軍紀越來越差,訓練越來越懶散,軍官們一個個有氣無力,脾氣也變得暴躁不堪。

以至於百姓們都有些疑惑,這還是他們印象中那支戰無不勝的神聖之軍嗎?

王相公,究竟去了哪裡,怎麼還沒有回來?

天氣越來越冷,一連幾日都是雪花飛舞,西北風呼嘯個不停,整個太原城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高老頭早上起來,穿好自己的棉襖,下了床,拿起掃帚,把院裡和門口的雪掃了,然後把火炭盆封好,拿起米袋,鎖好了門,這才向著西街方向走去。

自從太原府收復以後,聚集到這兒的人越來越多,百姓們佔據了原來太原城南的窩棚集市,白天湧進城來乞討,晚上就回那裡過夜。

王相公不在,官府根本不讓百姓們入城,大冬天的衣食無落,百姓就成了衣衫襤褸的流民和乞丐。

以至於太原城的老人暗自嘀咕,這狗日的是什麼官府,這直娘賊的是什麼世道?

看到滿街的流民和乞丐,高老頭不禁搖了搖頭。這些人裡面,許多人都是精壯漢子,吃喝全靠老弱病殘、孤兒寡母,當真是讓人無奈。

想想以前,若是王相公在這,看到這麼多的窮苦人,粥鍋早都架了起來,禦寒的衣物會施捨給這些窮苦人,精壯的漢子也早都招進了軍中……

現在是什麼都沒有,還要忍受衙役的惡言惡語,甚至拳腳相向。

糧食歉收,一升米漲到了80文錢,是太平年間的7~8倍。一般的人家都承受不起,眼看著前面的米店排滿了人,高老頭趕緊快走幾步,跟著排起了隊伍。

好不容易買好了米,高老頭捧著米袋,心裡面暗自盤算著,這手裡的錢還是得省著點用,要不然這個冬天還真有點難熬。

誰知道百姓沒米了,這些太原城的官員們會不會像王相公一樣,照常施粥,開倉放糧?

幾匹駿馬迎頭奔來,高老頭悶著頭走路,眼看就要撞上。馬上的騎士眼睛一瞪,緊緊拽住了馬匹的韁繩。

“籲!”

騎士勒住了戰馬,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瞪著馬前失魂落魄的

高老頭,怒喝道:“你這老漢,如何走路不看路面,若是撞到了你,你這身子骨受得起嗎?”

高老頭心中一驚,趕緊止住腳步,點頭哈腰道:“將軍息怒,小老兒年事已高,這耳朵有些背,還望將軍恕罪!”

領頭的騎士人高馬大,豹頭環眼,四旬有餘。他頭上纏著白布,身上穿著孝服,裡面還披著鎧甲,他身後的軍士都是一樣。

騎士看了一眼高老頭,忍住了脾氣,溫聲道:“老丈,走路還是小心些,免得摔壞了身子,我可賠你不起!”

騎士旁邊的黑長漢子有氣無力地說道:“相公都不在了,還有個鳥律法,誰他娘的還管這些鳥軍規!”

另外一名騎士小聲道:“還是小心些,莫要鬧出事端。”

高老頭應了一聲,趕緊讓到一旁。

騎士背後的一眾將士,都是身披鐵甲,外面套著孝服。高老頭認得清楚,這些將士都是忠義軍打扮,只是不知是那位將士遭了劫難。

高老頭剛要離開,卻聽到一位身穿孝服的騎士說道:“王相公戰死,不知道回去以後,如何跟兄弟們交代?”

另外一名騎士紅著眼,哽咽道:“王相公這一去,兄弟們的人心就散了。以後再也沒有什麼忠義軍了!”

“王相公戰死!”

就像晴天打了個霹靂,高老頭手中的米袋,“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各位軍哥,麻煩問一下,你們是忠義軍的將士嗎?如何沒有看到王相公回來?”

遠處又有人攔住騎士們再問,高老頭臉色煞白,顧不得撿地上的米袋,豎起了耳朵傾聽。

“大官人,我等乃是忠義軍的士卒,王相公在府州陣亡了,我等是送眾軍的骨灰回來的!”

高老頭後退兩步,腿腳再也站不穩,“撲騰”一聲坐到了雪地裡,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辰時,城門還沒開啟一會,太原城中,猛然想起了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剛開始,哭喊聲從軍營中傳出,慢慢的擴散到太原城的百姓中,最後,那些流民、乞丐也都是長街當哭。

甚至有些地痞閒漢,也是痛哭流涕,哭聲不止,一個勁地跪在地上磕頭,和往日的兇強俠暴判若兩人。

到了大約午時,城中所有人都穿起了白衣,條件好些的更是搭起了靈棚,新舊太原城是戶戶皆縞素,家家有哭聲。

一連幾日,太原城中都是哭聲震天,此起彼伏。各個衙門、軍營、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一片白色,更添蕭索。

百姓們在新城外的南郊,原來城南的集市處,自發建起了一座衣冠冢,刻碑“大宋抗金英雄王松衣冠冢”。每天前去祭祀的人絡繹不絕,既有士卒也有百姓,衣冠冢香霧繚繞,人滿為患,成了南郊的一塊聖地。

太原城中全軍縞素,忠義軍將士無一人不面色凝重,白衣全身。即便是皇太子趙諶也不列外。雖然在臣子的勸誡下,並沒有全身縞服,卻也披上了素衣,以示對王松的尊重和哀悼。

南城的軍營一片寂靜,就連營門口平日抬頭挺胸、威武挺拔的衛士們,也都是垂頭喪氣,像夏日曬蔫了的植物,提不起精神氣。

來來進出的軍士,誰也不敢大聲說話。營中的氣氛壓抑至極,就連一些平日裡和藹可親的軍官,性格也變得暴虐無常,動不動就發脾氣拍桌子,訓斥怒罵更是常事。

了得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王松自己

,還沒有完成抗虜大志,竟已成了雲中英魂。

牛皋一句“相公已死”,就沒有了下文,城中的將領晴天霹靂,好好的抗金大業戛然而止,個人利益和前途未保,人人都是憂心忡忡。

“相公的身子已經涼透,馬宣贊和忠義社的兄弟帶走了相公的遺體。至於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休要問我!”

大堂中,牛皋不耐煩地打斷了孟德的問話。只是稍微發了個火,聲音大了點,他就嗓子難受,渾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牛大哥,我只是問一下,你發什麼火!”

孟德也是瞪起了眼珠子,身上的淡定一掃而光。

“府州之戰,王相公戰死沙場,你們都回來了,王相公卻……”

“你這廝說的甚話!”

牛皋“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喝道:“我牛皋全身上下,不知多少傷口,九死一生! 你這廝再胡言亂語……”

牛皋手指著孟德,後面的話卻沒有說下去。

眼前的孟德已經掩面痛哭,顯然是悲由心生。

“你說的對,我如何不死!”

牛皋一下子軟了下來,癱坐回了椅子上,低聲垂淚道:“相公,你這一死,真是要了老牛的命啊!”

“牛兄,弟兄們的骨灰,都帶回來了嗎?”

“馬宣贊帶了王相公的屍身先走。其他兄弟的屍體都是忠義社的兄弟和逃難的百姓一起幫忙火化。馬宣贊說,讓你一定要辦理好兄弟們的身後事和撫卹。”

根據宋律,受傷的士卒,官府終身給其平時衣糧的一半,和一次性給三十貫的補貼。不過,受傷未死的士卒微乎其微,這筆錢官府可以省了。

至於戰死者,按照慣例,朝廷要安葬屍體、收錄子孫,以及家庭補助,也就是士卒的撫恤金。

宋廷規定賜給陣亡將士家庭錢物的等級標準,陣亡軍校無子孫者,賜其家錢,指揮使七十貫,副指揮使六十貫,軍使、都頭、副兵馬使、副都頭五十貫。而普通的陣亡軍士,則是每家兩月錢糧。

“弟兄們身死,撫卹只是兩月錢糧,送到家裡也不過是兩貫錢、百斤糧食,能夠家裡支撐幾月?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又去找何人訴說? ”

張憲搖頭道:“兄弟們的撫卹,我早已經報上去了。不過,按照朝廷的規制,這撫卹的錢糧加起來,也不過十萬貫,杯水車薪。”

“十萬貫,一萬多兄弟!”

牛皋一下子跳了起來,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一陣呲牙咧嘴。

“若是王相公在,光憑斬獲敵軍頭顱的軍功,就已過20萬貫。弟兄們每人,至少可以得到10貫錢。再加上撫卹的100貫錢,足夠一家老小生活一陣子。如今,只能聽天由命了!”

眾人都是不語,王松這一死,眾人也完全沒了主心骨。自金兵南下以來,朝廷在河東、河北和金人大戰數次,將士死傷累累,在這風雨飄搖,國破家亡之際,朝中無論是君王,還是大臣,關注的只是如何應對金人,誰還顧得上士卒的死亡,也從未聽說有撫卹一說。

外面哭聲震天,張橫心裡煩躁,捶著桌子,皺眉道:“又是誰在外面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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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回道:“今天是傷亡的將士家屬為陣亡的兄弟們招魂。咱們也去慰問一下兄弟們的家眷!”

張橫嘆息了一聲。可惜了王松、董平,可惜了忠義軍那麼多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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