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黃葉從樹上落下,在空中打了幾個卷,落到了半黃半綠的草地上,然後被風吹起,一路翻滾,落入了汾水之中,一路翻滾著隨波逐流而去。

人生的命運也是一樣,身不由己,隨遇而安,尤其是人命如草芥的亂世,或沉或浮,殊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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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中秋,正午時分的陽光依然炙熱,翻過了山坡,抹去滿臉的汗水,望著天際處隱約的城牆,衣衫破爛,蓬頭垢面,形似乞丐的劉興平,熱淚瞬間迷糊了視線。

他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失聲痛哭了起來。

太原城,大宋河東路路治。

劉興平一邊磕頭,一邊嘴裡斷斷續續說道:“太……原,我回……來了! 爹、娘……我……回來了!”

魂牽夢繞的故鄉,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終於,三年後,他又回來了。

金兵南下,父母被殺,僥倖逃得性命的他倉皇南下,先逃入河南,然後順運河而下,一路跑到了淮南。

這幾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趕過船,當過苦力,幹過店小二,也被裹挾著當了幾天土匪,當乞丐更是家常便飯。

看人臉色,受盡凌辱,多少次離死亡只是一步之餘,有時候他真想死了算了,何必留在這人間受苦,但命運就是這般神奇,就要中秋閤家團圓之時,太原城收復了。

他已經記不起聽到太原收復以後的那段日子是怎麼過的,整日裡他都是恍恍惚惚,當聽到有北上的貨船時,他立即結清了工錢,渡船北上。

一路花光了盤纏,山窮水盡之時,終於看到了太原。

終於要回家了!

看著官道旁痛哭流涕、捶胸不止的劉興平,官道旁涼棚下的茶攤掌櫃呂二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寧為太平犬,莫做流離人!

一碗滾燙的熱茶下肚,掏出身上僅有的幾個銅錢,拿起兩個燒餅,還沒有走多遠,劉興平就被大樹上貼的告示給吸引住了。

“……凡原太原城居民,無償參與築城者,除提供口糧外,新城修城以後,每人可憑原地契得新居一間。其他百姓參與築城者,提供口糧工錢,新城建成後,有優先購買……”

劉興平心裡面不由得一顫,摸了摸衣服裡面的地契,幸好還在。

“從今以後,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劉興平心中一股竊喜,隨即又疑惑起來。這新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是啊,新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乃眷太原,本維藩鎮,蓋以山川險固,城壘高深,致奸臣子,違天拒命,因其悖逆,詿誤軍民。今既蕩平,議須更改,當令眾庶,永保安寧,其太原舊城並從毀廢,乃改為平晉縣,別於榆次縣創立幷州。”

宋太宗趙光義攻克固若金湯的太原城,惱羞成怒之下,火燒水灌,毀掉了千年古城,致使金人南下,輕易取之。

一朝帝王,九五至尊,只想強幹弱枝,壓抑民族血性,竟然連一座城池都容不下,其自信和包容,實在讓人咂舌。

不可能如唐時的“一水中分”,難免被有心之人捕風捉影,不可能如舊城那般狹小,“不足十里”,也不會如唐城四十餘裡,二十多道城門那麼誇張。

一切都要因

地制宜,既然舊城破敗不堪,一座新城不可避免。舊城在汾水以東,新城則在汾水以西。沒有四十餘裡,卻有足足三十裡有餘。

新城街市,有排汙管,下水道,道路,廁所,綠化帶等等,但最重要的,則是先修好城牆和城門。

畢竟,舊城城牆很快就能補好,可以做為臨時辦公場所,但新城卻要儘可能地在霜凍之前建成,尤其是城牆和城門。

當然,還有城中的民居。百姓歸來,總不能全都露宿野外。

劉興平來到汾河以西的工地上,才發現這裡人山人海,往來穿梭,熱鬧非凡,成了一片人的海洋。

工地上堆滿了水泥、磚頭、石頭等物。用來施工的鐵鍬、挖掘的鐵鎬、水桶等堆積如山。旁邊的官道上,各種牛車馬車,人力車,獨輪車,正在把各種建城的物資,流水一樣地運來。

由於工期的要求,工程量的加大,人力的匱乏,就連城中的忠義軍士卒,每人也要出工半天,以加快新城的建設速度。

新城經過半個多月的勘察,準備,終於如願以償開工。

結合地形,新城東西各十里、南北兩面延伸五里,形成一個周長三十裡的外城。南北西三面,各開一座城門,只有東面鄰水一方開有兩座。

作為大宋抗擊北部遊牧民族的重要軍事要塞和屏障,太原城必須得固若金湯,有如長安城一樣雄壯堅固,乃是中華文明的所在和體現。

也正因為如此,太原城舊有的護城河、甕城、吊橋、馬面等城防設施,新城也是應有盡有,但羊馬牆給拆去了。

大宋已經進入了火器時代,放開羊馬牆,正是基於自身的自信和文明的變遷,去掉羊馬牆,在城外建立交易街市即可。

劉興平到了工地上,顧不得休息,就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很是賣力。

那官府的告示上不是說了嗎,新城建成以後,也有原住民一間宅子。自己終於可以有個新家了。

“你是新來的,上面怎麼沒有人告訴我?”

工頭過來,看到一張陌生面孔,不由得撓了撓腦袋。

“這位兄弟,我是剛新來的,不知道要先作甚,就先幹些事再說。”

劉興平趕緊停下回道,趁機喘了口氣。說實話,他以前從沒幹過這樣的粗活,這幾年逃亡,倒是鍛鍊了不少。

“我說呢!”

工頭恍然大悟,隨即笑道:“你這年輕漢子倒是實誠。等做完了工,吃了飯,我帶你去住的地方,雖然簡陋了點,總比野外強。”

劉興平連忙點頭道:“那就多謝你了!”

工頭看了看劉興平,見他雖然個頭還行,但太過瘦弱,便對一旁的幾個工匠交代,讓他們多幫劉興平一下。

過去打水的功夫,看到一個年輕漢子正在指導苦力們攪拌築城的泥沙等物,劉興平趕緊湊了上去。

“沙子和土水泥攪拌好了,加水要合適,不要像黃河決堤,也不能攪都攪不動,要像這樣。”

馬五親自做了師範,直到漢子們操作無誤,這才搖搖頭離開。

每天都有很多新人加入,許多人都是新手,有時他還要親自上陣,答疑解惑,手把手教導。

眼看著新城一天一個模樣,他心裡自然

十分欣慰。為了建這座新城,他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軍爺,我是太原人,新城修好後,真的能拿到一間新宅子嗎?”

劉興平的話,讓剛才興致不錯的馬五很是不高興,他立刻板起臉來,神色不滿。

“你這廝,本來你們的宅子都已經給番子毀了,要不是王相公率著兄弟們打回來,你能回得了太原城嗎?”

馬五不高興地說道:“王相公給你們建房子,不收你們錢,你是不是應該感恩。朝廷你們信不過,難道王相公信不過嗎?”

劉興平沒有得到好臉色,心裡卻樂開了花。看樣子,官府不會說謊,王相公那樣大的官,怎麼會欺騙他一個小老百姓。

“軍爺息怒,我信我信。王相公是活菩薩,咱們宋人的大英雄,我怎會不信。”

劉興平滿臉賠笑道:“官爺,麻煩你告訴小人一下,到那裡簽字,我這地契該怎麼辦?”

“這還不錯!”

劉興平的態度讓馬五滿意,他點點頭,臉色柔和,指著幾張桌子後的辦事官員道:“看見沒有,那幾位是專管民事的官員,過去找他們辦就是,不收你的錢,只要簽字畫押就行。”

劉興平道了謝,剛要離開,卻被馬五叫住。

“以後不要叫我們什麼官爺,軍爺,叫軍哥就行,這是軍中的規矩,講究個人人平等,這是相公教的,要記住了!”

劉興平趕緊答應,轉過頭又微微搖頭。這忠義軍,果然是規矩不少,不過讓人聽著心裡暖和。

登記的官員十分和善,他們仔細核查了劉興平的地契,讓他簽字畫押。劉興平登記完,拿到了一張收據,上面蓋有官府的官印,登記的官員鄭重交待道。

“劉兄弟,這是收據,拿好了,到時候憑這個拿新宅子,千萬不要弄丟了,否則非常麻煩!”

劉興平收好收據,千謝萬謝,隨工地的工頭離開。官員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偌大一個太原城,有地契的,這是第178個,想起來讓人傷感啊。”

另外一個官員也是嘆息道:“番子圍城兩百多日,城破之後,城中百姓拼死殺敵,損失殆盡。百姓逃命,自然要帶上緊要之物。這178人,都是太原城百姓,留下的血脈啊!”

晚飯是鹹菜和白花花的米飯,劉興平吃飽了肚子,跟著工頭一行人,向南走了大約兩三裡,看到幾個廢棄的村落,他們在其中一個村子停了下來,原來這就是他要暫時居住的地方。

“也別嫌棄,這狗日的亂世,由不得咱們挑三揀四,能活著就成。”

工頭也是滿腹的傷感,他指著幾間破屋,遞過來一包破舊的棉褥。

“有時間自己收拾一下。這是給你的鋪蓋,將就一下,過些日子再換。”

工頭離開,劉興平推開破舊的木門,看看四壁蕭然的簡陋,心裡反而升起了一絲希望。

仔仔細細打掃完房間,他又去河邊打了水回來,洗乾淨了變形的銅盆和粗碗,連桌上殘破的銅鏡也是沒有拉下。

躺在床上,直到夜色深沉,聽著窗外的昆蟲聲,透過破窗是滿天的星斗,他仍然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終於,他可以放心地安穩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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