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滾燙的熱茶下肚,汗珠子從額頭上紛紛落入地上寸許厚的塵土,瞬間被塵土湮沒。

站在官道一側幾棵大樹下茶棚中的王倫,放下茶碗,拿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心裡的煩躁卻是去了大半。

抬頭看去,盡是一望無垠的一片谷浪,隨風起伏,蔚為壯觀,無數軍士和農人在田間地頭觀看,三五成群,議論紛紛。如今,馬上就要到了收穫的季節,人人心裡都是充滿了期盼和喜悅。

王倫發河東忠義軍新軍及家屬三萬多人,合隆德府、澤州等地百姓十餘萬人,廣開屯田,奏為河東營田副使,營田屯田數十萬畝,其中軍屯三十多萬畝,如今,終於是否極泰來,眼看就要有了回報。

黎城大營周圍,往昔的荒蒿遍地,如今已經是大片大片的莊稼,官道上軍士來回巡邏走動,要衝之地更是設起了關卡,以防金人來襲,興風作浪。

有董平在隆德府前方坐鎮,數萬大軍,操練日夜嫻熟,使得以漢兒為主力的金兵,只能龜縮在隆德府以北,不敢放肆南侵。

“店家,收好錢。”

喝的差不多,眼看炎熱又下去了幾分,王倫放下錢幣,起身就要離去,趁著天色尚早,他還想多看幾處種植處的莊稼。

“王副使,要不要再歇歇,這日頭可是毒辣,別傷了身子。你可知道,這河東的百姓,可是離不開你啊!”

茶攤主人接過了錢,他看了看外面的驕陽,不由得開口勸道,生怕天氣炎熱,使得這位百姓的父母官有個好歹。

自從河東春耕以來,這位王相公手下的副使組織軍士,招募流民,分配種子、耕具,開荒屯田,兢兢業業,忙前忙後,奔走於河東南部,眼看著荒田成了良田,野草變成了莊稼,地面靖平,百姓們無不是歡欣鼓舞,打心眼裡感激這位“王二相公”。

“劉二兄弟,天色不早了,還得去看看東山那一片地。若是收成不好,鄉親們可能吃不上飯,王相公也會責罰。”

王倫跨上馬,打馬離開,周圍的百姓都是眼中帶有敬意,這年頭,這樣一心為民、兩袖清風的好官員,可是實在太稀罕了。

王倫打馬向前,眼光掃過兩旁無邊無際的良田,也是心潮起伏。

上任伊始,所有的土地重新丈量,劃分片區,全部的土地歸官府管理,即便是那些有主之地也不例外。開墾土地,一為軍隊屯田,二是招募百姓墾荒,無論是軍隊還是百姓,開墾土地所需要的種子、耕具、耕牛,都是官府統一提供,軍隊屯田,自然全部歸河東忠義軍所有,百姓種植的則是百姓和官府收成各佔一半,百姓只要出勞力即可,但吃喝自付。

至於那些招募種地,而不願意的流民或軍中家屬,則是可以自由選擇,或者種地自己經營,或者拿著薪金,成為官府僱傭的“產業工人”,吃喝不愁。

這便是大國家主義下的種植模式,形似後世的生產建設兵團,在這個特殊時期,也不失為一種行之有效的種植模式。

任何時候,人總要活下去才行。

“等地方上安靜下來,把土地可以分配給百姓們,自由種植

,人人吃飽肚子。”

王松以前說的話還在耳邊迴響,王倫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如今這莊稼豐收,忠義軍糧草充足,正可以大舉北伐,恢復失地。到時候,他肩上的膽子可就更大了。

前面不遠處,一座佔地數畝的莊園赫然在目,高聳的水泥牆,粗重的鐵柵欄門,門口兩側的涼亭下,站的筆直的士兵持槍而立,神情肅穆。大門的左右兩側,“河東忠義軍農墾司第一司”,“河東忠義軍農墾司總署”,十幾個紅字清晰可見。

從名字上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軍隊屯田營田所在的辦公之地。

高聳的,可以駐守的圍牆告訴人們,如今正是戰時,鐵門則是表示,無論誰來進攻,裡面的農墾戰士都不懼怕。

據牆而守,火器犀利,也難怪這農墾司裡面,儘管大多數都是新兵,但卻是沒有絲毫畏懼。

看到王倫一行人過來,兩個哨兵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隨之小鐵門開啟,農墾司第一司的司長安大富笑呵呵地把王倫迎了進去。

“王公,你來的正是時候,相公剛從河北過來,正在房中。”

王倫不由得一怔,隨即輕輕點了點頭。安大富在此親自執勤,大門口以及沿途巡邏的赳赳武士如臨大敵,果然是王松到了河東。

想不到王松第一站,就到了農墾司,如此看來,王松這時候到河東,恐怕是要安排秋收,動員北上了。

“安兄弟,這天熱,你的傷沒有事吧?”

王倫看安大富走路一跛一跛的樣子,關切地問道。

“王公,多謝你問候,小人這傷不礙事,就是走路不方便。眼看著兄弟們忙上忙下,小人卻幫不上忙,這心裡實在是難受。”

王倫的一句“安兄弟”,讓安大富受寵若驚,這王倫可曾是四世三公之門,對自己這般稱呼,可是給足了自己面子。他是在隆德府守城時作戰受傷,不得不退居二線,由於他做事有度,謹慎周全,又是軍中的中級軍官,所以才得到了這農墾司司長的位子。

“安兄弟,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咱們種好了糧食,兄弟們上陣殺敵才有力氣。”

王倫趕緊勸道,生怕這位原來戰場上的猛將自暴自棄。這些人個個直脾氣,若是換個不對付的,不知道多少麻煩。

“王公,聽很多兄弟說,秋收之後,隊伍就要北上,收復失地。不能跟著王相公一起,不能殺這些狗日的番賊,小人心裡一想起就難受……”

安大富的聲音有些急促,王倫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看來這些身子殘疾的漢子,還是血氣方剛,鬥志昂揚。

“安兄弟,上戰場,你就不要想了。要是想多殺些番賊,就安排好下面的種地,多給咱們忠義軍提供糧草,多養活些百姓,就多些人從軍,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倫進了農墾司新建的二層木樓,看到走廊裡戒備森嚴,一個個虎狼之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由得心裡暗暗激動起來。

“相公,農墾司總計墾荒三十二萬畝,一司墾荒七萬三千多畝,加起來,到了秋收,怎麼也有二十多萬石的糧食,再

加上營田,三十萬石糧食綽綽有餘,足夠大軍冬季北伐了。”

張橫和鄧世雄介紹的津津有味,王松也是頻頻點頭,河北帶來的鬱悶登時驅散了不少。

只有到了河東,他才覺得自己回到了家裡,一切都是遊刃有餘,事情也都在掌控之中。

難道說,真的是一張白紙好作畫,河北那些個難以打碎的瓶瓶罐罐,反倒成了自己一展抱負的累贅?

“兩位兄弟,地方上的官員,有沒有掣肘?”

馬擴看了看王松的臉色,開口問道。

到了河東,他才發現王松掌握的一切太過駭人,數萬精銳之師盡在掌握,火器犀利,部下精兵強將個個心懷鬼胎,怪不得朝中大臣對王松百般猜忌,如此兵強馬壯,君王自然惴惴不安。

只是,到底是權利寶座,還是國家百姓,孰輕孰重,自在人心了。

“相公,地方上的官員,每日裡只是躲在城中,打擊盜賊,安撫百姓,對抗金人,這些都是兄弟們做,大體上井水不犯河水,就是這個樣子。”

董平說道,神態頗為不屑。

說來也是,朝廷派下來的地方官員到了河東,春耕已經結束,平日裡打擊匪盜,維護地方,官府也沒有這個能力。百姓有了麻煩,基本上都去找以馬擴為首的農墾司的官員,而不是地方官府,也使得河東忠義軍上上下下習以為常,把自己當成了河東的主人。

朝廷沒有派大員到河東,也是河東的抗金形勢所迫。相對於河北,河東基本都已經淪陷,而且地方貧瘠,忠義軍強敵環側,即便朝廷來了使臣,沒有誰敢當面掣肘,以免誤了河東的抗金大業。

“相公,河東交給岳飛,恐怕所託非人,董先雖然作戰勇猛,但卻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牛通、張勝、董強等人也是一樣。”

董平見王松眉頭緊皺,看了看馬擴,心中猜出來了幾分。

“相公顧及情意,卻不知人心叵測,河北之事,我等兄弟也早有耳聞,不行就反了他狗日的,看誰還敢掣肘!”

董平話音剛落,馬擴已經變了顏色,他快速來到門口,看了看外邊,隨即閉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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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平兄弟,不可狂言,小心隔牆有耳!”

“怕個鳥,知道了又如何,正好可以反了他……”

“董平,不可放肆!”

王松變色道:“官家對咱們兄弟有恩,未曾有負你我,大丈夫恩怨分明,本官豈能做這不忠不義之事。此話休要再提!”

董平還要說話,張橫和鄧世雄上前,把他拉到了一旁。

“董平,你先回隆德府,安排好秋收,大軍剋日北上,恢復太原迫在眉睫,萬萬不可懈怠,你明白嗎?”

王松正色道,董平雖然心裡彆扭,也是不敢多話,趕緊告辭而去。

“鐺鐺”的聲音傳來,王松不由得一愣。

“相公,這是將士們晚上的文化課學習時間,這可是你規定的軍規,無人不服。”

看到王松一臉懵逼的樣子,剛進門的王倫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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