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年(1582)6月8日入夜後,楓葉山城內。

由於鴉和軍情司已經都在政變一派的控制之下,楓葉山城內對東山山麓上發生的一切都渾然不知,也不知道他們派去調動紅葉軍回師的傳令兵連河內都沒出去就被扣押了下來。隨著夕陽逐漸沒入地平線,夜幕也籠罩了這座巨城。藉著最後一點殘餘的光亮,楓葉山城東門的守衛發現了從東北方向官道馳騁而來的數百騎兵。

“之前怎麼沒有接到有友軍要過境的通告?軍情司的忍者又為什麼沒有發來預警?這都已經到了目視距離內了啊…”門衛隊長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非常時期他可不敢有所怠慢,“全體戒備,同時立刻通知天守閣!”

不過,還沒等城門上值班的守衛們行動起來,鴉的忍者就已經快速地湧上城樓。守衛們一開始還以為是有什麼緊急任務要執行,隨後卻驚訝地發現鴉的忍者們攻擊的目標正是守衛們自己。電光火石間沒有人來得及在精英忍者的攻擊下做出反應,直到被屠殺殆盡前才有人幡然醒悟。

“天野大人?”門衛隊長認出了天野景德的臉,他正是帶隊的人,“您這是?”

天野景德並沒有和他多做解釋的意思,揮了揮手,擒住門衛隊長的那兩個忍者就給了隊長的腦後狠狠一擊,把他跟其他被俘的門衛一起綁好,壓下了城池。

“開門。”天野景德再次下令道。

“是。”追隨天野景德多年的老部下,精英上忍山井六郎在得到指令後,依舊如往常一樣立刻執行起來——鴉的規定就是,無論命令多麼荒唐——哪怕是要把楓葉山城的大門敞開給陌生騎兵,也要立刻執行。而山井六郎的部下,也和山井六郎本人一樣,雖然滿懷疑問,但也一絲不苟地照做了。隨著楓葉山城的東門被緩緩推開,回到天野景德身邊覆命的山井六郎才猶豫著提出了僭越的疑問。

“大人。”山井六郎以細不可聞的音量在天野景德身側道,“我們這是要做什麼?”

“你們不需要瞭解這些。”天野景德冷冷地回應道,“照做便是,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

“是。”山井六郎不敢再多問,行了一禮後就退到了一邊。直到不久後,他看到那支駛入門洞內的騎兵的領頭者時,他才意識到現在正發生著什麼。

“師父。”一身戎裝的雨秋佑看到天野景德正背手等在門口後,立刻翻身下馬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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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天野景德也緩緩躬身,隨後做出了個“請”的動作,“速速入城吧。”

“師父…”比起天野景德的果決,雨秋佑明顯遲疑得多,“真的要發動政變嗎?”

“如果不是真的,我叫你回來又是為了什麼?”天野景德淡淡地回應道,彷彿雨秋佑正提出一個毫無營養的問題。

“可是師父,這是政變啊…這不是相當於背叛雨秋家…”雨秋佑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自己馬匹的馬韁,想讓坐騎停止躁動。

“這不是背叛雨秋家,這是為了守護雨秋家。如果照你兄長那樣任選地鬧下去,雨秋家早晚會滅亡的。不是因為忤逆織田大殿被滅掉,就是因為領內天怒人怨而消亡。”天野景德不容置疑地沉聲道,“從一開始先主決定讓大公子繼位,就是錯的。那個孩子或許是個好將軍,但絕對不是一個好

家督。”

“可是我現在靠著織田家的支援和師父您的政變奪取了家督之位?世人會如何看我?我這不就相當於對兄長和母親拔刀相向嗎?”雨秋佑上前了一步,聲音也不自覺地高了一些。

“你還想留住好名聲?如果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我奉勸你立刻滾回京都去吧,安安心心當一個養尊處優的籠中鳥吧。”天野景德聽到雨秋佑說出這樣的話,頓時無比失望地狠聲訓斥道,“你也不用猶豫,不用抱有期待。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就會遺臭萬年。史家會把你寫成一個因為貪戀嫂夫人美色叛出家門,最後為了奪回家督之位在織田家的支援下弒兄政變的惡人。世人會唾罵你,後世會鄙夷你,甚至連雨秋家裡也會對你充滿了非議和不屑。你做的這一切,會把自己推入無盡深淵。”

“那…”雨秋佑目瞪口呆地聽著他天野景德的描述,握著馬韁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但是這樣做可以保住雨秋家,可以保住令尊創下的基業和雨秋家上上下下無數人的性命。他們不會因為大公子的胡作非為而陷入險境,更不會因為大公子對織田大殿的忤逆而被迫在織田家的討伐下身死族滅!”天野景德同樣上前一步,把雙手搭在雨秋佑的肩膀上,直視著他的面頰,語重心長地低聲道:“還記得你被送去安土城做人質的那一天,我對你說了什麼嗎?”

“徒兒記得。”雨秋佑怔怔地點了點頭。

·

臨行前,天野景德最後一次和自己的徒弟談話。

“師父。”

鮮有人知道這幾天雨秋佑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打擊,但是天野景德心裡卻很清楚。那是歷經多年掙扎矛盾,好不容易確立起的支撐著自己在人世前行的信仰,卻在不久後驟然崩塌了。

“去吧。”天野景德雙手背在背後,凝視著雨秋佑。

“殿下不在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手段守護雨秋家的。”天野景德用無比深沉的語氣,鄭重地對雨秋佑道,“你,就是我最重要的武器。”

·

“那你還記得你答應了我什麼嗎?”天野景德再次低聲追問道,那平淡乾澀的嗓音裡,卻帶著穿透人心的魔力。

“徒兒記得。”雨秋佑再次怔怔地點了點頭,往昔的無數記憶在眼前浮現。

弒兄逼母,聲名俱毀,遺臭萬年…這就是我的未來。但是,這也是我的本分,作為雨秋家次子的本分。次子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註定無法享受長子的榮耀和萬眾矚目,永遠只能是那個陰影裡的陪襯,卻和長子一樣要肩負起守護家族的重任。這就是次子,我早已明了。為了守護雨秋家,為了匡正被兄長帶入歧途的雨秋家——兄長盡不了自己的本分,那就由我來!

雨秋佑狠狠地咬緊了牙關,握著馬韁的手以幾乎痙攣般的力道使勁,也彷彿將渾身上下的猶豫、膽怯和彷徨全部驅逐出體外。留下的,只有那無可動搖的信念。他斬釘截鐵地再次沉聲吼出了當時他對天野景德做出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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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為了雨秋家。”雨秋佑明白這話裡沉甸甸的含義,但是仍然毫不猶豫地挺胸道,“寧願天降七難八苦到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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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楓葉山城內,最早察覺到異樣的,是正審查三菱商會一天流水賬簿

的瀨名氏義。雖然一天的行程記錄都沒有任何的紕漏,但是商人的直覺還是讓瀨名氏義覺得事情有一些不對的地方。不過還沒等他進一步深究,就聽到府邸周圍傳來了一陣巨大的動靜。片刻後,屋外就已經有不少人影閃過。隨後房間的門便被拉開了,天野景德出現在了門口

“權兵衛?”瀨名氏義揉了揉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天野景德,“你這是要搞什麼?你對我府裡的人幹了什麼?”

“我已經把二公子從京都召回,現在要送二公子上位,繼承家督。”天野景德儘量簡短地向瀨名氏義()解釋道,“我料想瀨名大人必然不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就煩請瀨名大人在府邸裡等待數日了。竹中家的府邸也好,直江家和真田家的府邸也好,還有紅葉軍家屬的居住區,已經一併都在控制下了。”

“這可是政變啊,權兵衛。”反應過來後的瀨名氏義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站起了身,“紅葉那麼信任你,把最精銳隱秘的鴉交給你全權來指揮,結果你就是用鴉來政變的?用來欺負紅葉的孤兒寡母的?你九泉之下該如何面對他?”

“就是為了先主,我才會如此行事,我要保住他一手創下的雨秋家。”天野景德並沒有因為瀨名氏義的話術而有半分動搖,“而且我早就和先主說過。如果他不在了,我便會以自己的手段來守護雨秋家。事成之後,切腹向他謝罪。”

“你真的覺得讓二公子上位是對雨秋家更好的選擇?紅葉的一切改革馬上就會被廢除,身為織田家女婿的二公子恐怕也會成為織田大殿的傀儡吧?迴歸祖制後,每個武士都會領導自己的封地,紅葉軍想必也要拆分成各個家族分別指揮。那支天下聞名的強軍,馬上就會解體了吧。”瀨名氏義掰著手指給天野景德算賬,卻被天野景德乾脆地打斷道:

“至少能讓雨秋家延續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把二公子叫回來呢?本來只是單純的大公子與織田大殿意見不和而已,多做溝通肯定還有迴旋的餘地,權兵衛你幹什麼要把局面推到這不死不休的家督爭奪戰?”瀨名氏義非常困惑地連連嘆氣,“你往日裡一貫精明,現在卻在亂搞什麼?”

“現在我們主動動手,局面還能掌握在我們雨秋家自己手裡。只要我們快速更換家督,雨秋家就得以完好地保全。”天野景德握了握拳,向瀨名氏義展示了下自己的手心,“但如果現在不動手,等到大公子哪天真的把雨秋家和織田大殿的關係鬧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到時候織田大殿動手清算雨秋家,雨秋家的未來可就不是我們能說的算了的。雨秋家上下能活幾個人,能剩多少地,就都要任由織田家擺佈了。”

“為了避免腐爛的手指威脅生命,直接提前把手砍了嗎?你都不考慮一下手指有沒有可能治好嗎?”瀨名氏義慘笑了兩聲,隨後無奈地雙手抱頭,“倒是你會做出來的事情。”

“隨便你了。”見天野景德沒有多說什麼的意思,瀨名氏義順從地舉起手來,“我保持中立。反正無論是哪位公子上臺,也不會和錢過不去吧。”

“明智選擇。”天野景德點了點頭,隨後向瀨名氏義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鴉的忍者會留在瀨名大人的府邸裡看住四門,希望瀨名大人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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