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可收拾了。”

沖田畷兩道泥田中間的官道上,長宗我部元親絕望地捂著右半邊的臉頰,在侍衛的掩護下步行跟著人流往後撤去。剛才他騎在馬上指揮,險些就被埋伏在泥田裡的島津軍鐵炮手一槍斃命——就在那之前,他眼睜睜地看著在自己前方百米外的長宗我部軍先鋒大將——也是長宗我部元親的弟弟吉良親貞,被從稻草堆裡鑽出的島津軍鐵炮手給亂槍狙殺了。也正是弟弟的死給長宗我部元親提了醒,匆忙翻身下馬,這才躲過一劫——一枚鉛彈剛好從而臉邊飛過,擊碎了他的頭盔,還把眉骨那裡劃破了。

愛弟心切的長宗我部元親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殺了島津軍,給自己的弟弟報仇。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他,兩側泥田裡埋伏的鐵炮手數量並不多,敵人的主力還是在正面的木柵欄後。只要能衝破木柵欄,就有破局的可能。但沖田畷的地形實在是太糟糕了,大量的沼澤和彎曲的道路導致軍隊陣型擁擠散亂,很難集中兵力突擊。而從四面八方響起地此起彼伏的槍彈聲也容易讓足輕們誤以為自己四周全都是伏兵,在這擁擠的地形上一旦士氣混亂就是致命的。

判斷局勢無法收拾長宗我部元親果斷讓旗手下令撤退,這個時候如果還義無反顧地向前衝去,混亂不堪的軍隊只會在擁擠的泥沼裡成為島津軍鐵炮手的活靶子,而敗軍甚至可能反捲身後建制完整的部隊,一旦島津軍反擊就是全軍總崩潰。看起來雨秋平也認識到了同樣的問題,遠處的楓鳥馬印也在下達撤退的命令。

“撤回去,只要能撤回去固守陣地,島津軍拿我們還是沒辦法的。”長宗我部元親此刻已經大致弄明白了島津軍的戰術,“島津義弘的那支奇襲隊只是誘敵進入伏擊圈的誘餌嗎…難道從一開始這一切就都已經被島津軍看穿了嗎?連我們長宗我部家的詐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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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小命差點都沒了哦。”

此時此刻,歷經千辛萬苦逃回島津軍陣地的島津義弘隨手用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撿到的布料擦著脖頸上的血跡,一邊對等待再次的島津歲久道,“大哥和四弟呢?”

“兄長坐鎮森嶽城內,家久他正在柵欄後指揮鐵炮隊,反擊馬上就要開始了。”島津歲久揹著雙手瞭望者北邊的戰局,“多虧了二哥,能在幾萬大軍眼皮子底下逃回來,把敵人引到沖田畷裡。釣野伏的誘餌,果然只有您才能勝任。”

“什麼嘛,這仗的首功還不是你?這將計就計的詐敗不也是你定下的?我只不過是個執行任務的武夫罷了。”島津義弘大笑著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手臂,隨後使勁拍了拍島津歲久有些單薄的肩膀,“看破了長宗我部家和三好家的雙簧反間計,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這都沒瞞過你。”

“雨秋紅葉精於御下,怎麼會犯下讓兩家重要外樣接連反水的錯誤呢?”島津歲久冷笑了一聲,隨後搖了搖頭道,“計謀本身是好計,但是這樣的疏漏可一點都不像雨秋紅葉的行事風格,從這個角度一看,一切也都迎刃而解。”

“不過這次的釣野伏似乎沒那麼完美啊。”島津義弘眯了眯眼睛,覺得陽光有些刺眼,於是用手遮著陽光遠眺道,“雖然三好軍和長宗我部軍的前軍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但是他們已經開始撤退了,紅葉軍甚

至沒有深入沖田畷裡,你想象中那敗兵不斷反捲加劇混亂的情況並沒有出現啊。”

“雨秋紅葉用兵謹慎,看到這樣的地形自然會留個心眼。不過他已經黔驢技窮,我可是還有後招的啊。”島津歲久毫不在意地抿了抿嘴,隨後向身後的旗本侍衛做了個手勢。那個侍衛領命後立刻離開,跑向了後方早已準備好的篝火堆點火。

“可真是諷刺啊,搬石砸腳。”島津歲久非常刻薄地評價道,“為了矇蔽我們,讓我們的忍者得以順暢地和詐降的三好家、長宗我部家以及那些雨秋家裡的線人交流,雨秋家把所有監視自己人和友軍的忍者全撤走了,這帶來的後果可不是他們能控制的啊。”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島津歲久一字一字地緩緩地道,彷彿是審判官在宣讀終審判決一樣冷酷而決絕,“這天下沒有大名願意看到織田家一統天下,這九州也沒有大名願意看到外來人在這裡撒野。織田家和雨秋紅葉的淫威壓服了不少人,讓無數蠢蠢欲動的反對者不敢起事。可一旦機會來臨,想必不會有人拒絕一場掀翻織田家和雨秋家的大戰吧。”

“三弟你之前不是一直派使者在和龍造寺隆信密談嗎,怎麼樣?”島津義弘斜靠在木樁上,打著哈欠問道。

“談判出乎意料的順利呢,多虧了雨秋家軍情司和鴉撤走了忍者。”島津歲久再次冷笑了兩聲,“不過那龍造寺隆信可當真圓滑,死活不肯給予我們明確的承諾,而是一直強調會見機行事。不過現在,我們可是給他創造了足夠好的‘機’了。雨秋紅葉率軍追擊到狹窄的沖田畷裡,去路已經被我們島津軍堵死。只要在後路上的龍造寺隆信反水切斷退路,雨秋紅葉可就是甕中之鱉了。”

“肥前之熊啊,該下決定了。眼下雨秋紅葉的命,可就握在你的手裡啊。這樣的機會你若是都不心動,豈不是枉為九州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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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島津歲久大發感慨之時,十河存保正為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慶幸不已。他所在的三好家前軍遭到島津軍鐵炮手伏擊而陷入混亂,又在泥沼裡自相踐踏成了島津軍屠殺的靶子,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武士的傷亡尤其慘重。十河存保在第一輪的齊射裡就被射殺了坐下馬滾落在地,右腳也被彈丸擊中,侍衛們好不容易把他從亂軍中搶了出來,免於了被自己人踩死的命運。此刻,十河存保的侍衛正扶著他混在向著西邊丘陵逃走的潰兵裡,踉踉蹌蹌地往後撤離。

“快點快點!”十河存保的侍衛隊長不時扭頭看向後方,確認著開始全線反擊的島津軍追到哪裡了,“千萬不能給追上了!”

“戰局怎樣了?”十河存保因為受傷的緣故,根本沒辦法親自瞭望,只得向一旁爬到樹頂上的部下問道。

“前軍完全崩了,但是家督大殿已經約束部下後撤了,主力未損!長宗我部家那邊比我們還慘一點,不過也是撤出去了,沒有被敗軍反捲沖垮!治部殿下的軍隊也後撤了,撤得好快啊!已經給我們留出撤退的空間了,應該沒事了!龍造寺殿下應該也後撤…”

靠在樹幹上瞭望局勢的那個侍衛彙報局面的話說到一半,卻突然戛然而止。十河存保和攙著他的幾個侍衛見狀都愣住了,看向樹上的那個人,發現他已經呆若木雞。

“發生了什麼嗎?”

十河存保見狀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大…大人,奇怪了啊!”那個侍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反覆揉了揉,瞪大了眼睛看了片刻,才喃喃地道:“龍造寺軍非但沒有後撤,反倒是越過了紅葉軍的大營,繼續向沖田畷這邊壓過來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十河存保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而且龍造寺軍已經在列陣了啊!對著紅葉軍列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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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軍之前向南推進時,一直呈現一個“品”字形,釃酒備和燎原備一西一東,而原本埋伏在灘塗地的萬鈞備在歸隊後則成了全軍的後衛,掩護著紅葉軍的大批輔兵和雨秋平的指揮部。

然而在不久前,萬鈞備備隊長北畠景家卻忽然收到了一個指令——讓他暗中調整陣型,隨時做好反向迎擊的準備。北畠景家一頭霧水,但紅葉軍的慣例向來是得到命令必須服從,因此北畠景家也沒有過多地猶豫。不過為了更好地領會任務,北畠景家還是向參謀部提出了一個問題:“敵人是誰?”

現在,北畠景家看著後路上拒絕服從雨秋平撤退指令、反倒是對著紅葉軍列出了戰鬥隊形的龍造寺軍,心中已經明了。

“龍造寺軍居然背叛了我們嗎…真是難以置信。”北畠景家搖了搖頭,隨後順勢回頭看了眼楓鳥馬印,“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殿下已經提前料到了嗎?如果已經料到了龍造寺軍的反叛,今天為什麼還要進攻呢?白白把放了那麼多糧草輜重的大營讓個龍造寺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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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雖然心中有疑惑,北畠景家卻毫不動搖地把它拋之腦後,全神貫注與眼前的任務上——這同樣是紅葉軍的慣例,從上至下每一個士兵都相信雨秋平和參謀部的指揮與判斷,這是20年來的驕傲與艱辛換來的信任。

“列陣!掩護我們的友軍和總部!”北畠景家高呼著向手下的三個連隊發布命令,同時對傳令兵道,“通知燎原備和釃酒備,讓他們準備立刻把炮組派到我這邊來!”

“龍造寺軍大概有3000多戰兵。”北畠景家一邊佈陣,一邊飛快地權衡著局勢,“我這裡有1500戰兵,還能從燎原備和釃酒備那裡要到增援,暫時可以擋住龍造寺軍。但是如果島津軍上萬戰兵也從沖田畷裡衝出來了的話,僅靠紅葉軍就是支撐不住的了,必須要長宗我部軍和三好軍穩住戰線,把他們擋在沖田畷裡才行。”想到這裡,北畠景家掏出了望遠鏡,向南邊的沖田畷戰場看去——密集的人流正滾滾北逃,不像是能夠組織起防線來擋住島津軍的樣子。哪怕是在燎原備和釃酒備的幫助下擋住了島津軍,也看不到反敗為勝的可能。現在紅葉軍和長宗我部軍、三好軍的大營都被北邊反水的龍造寺軍奪去,已經沒有了糧草輜重,南邊又是咄咄逼人的島津軍。如果被南北夾擊困在島原半島上,簡直就是名副其實得被“包餃子”,只能等著餓死了。

“向殿下稟報吧,建議殿下讓大軍從海上撤離。既然肥前國的龍造寺家已經反叛,我們也沒有在島原半島上待下去的必要了。”北畠景家向傳令兵吩咐道,要求他轉述自己的意見,“有明海上有淡路水軍和三島水軍,控制住制海權是沒有問題的。讓水軍載著我們撤離,就可以重整旗鼓,退回肥後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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