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八年(1580)2月2日夜裡,高天神城。

夜幕降臨後,沒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圍在高天神城周圍一圈的德川軍營地卻是點滿了火把,嚴防有人趁機突圍或是遁走。

而在高天神城城頭,兩個吊籃已經在一片漆黑裡準備好了。

“兄長。”岡部正綱有些不安地送著岡部元信來到城頭,看著已經換成一身布衣的岡部元信和幾個隨從,“這高天神城城高池深,我們在這裡堅守待援有何不好?您如此冒險棄城出逃,先不說事情被發現後守軍的士氣是否會崩潰,您帶著幾個隨從如何闖得過天羅地網?若是被抓住了,可就萬事皆休了,還不如待在這城裡。”

“我知道孤身潛逃是九死一生,但留在城裡可就是坐以待斃。”岡部元信最後檢查了一遍吊籃的繩索,“你沒聽到今日小山城周圍的炮聲嗎?估計要有幾十門大筒啊…小山城最多明天就要守不住了,那麼多大筒,高天神城也撐不了幾日。”

“不是還有援軍呢嗎?”

“雨秋紅葉已經渡過大井川了,穴山殿下一點解圍的可能都沒有。等到北條家和武田家的援軍都到了,方才有一戰之力,而且還不一定能贏。”岡部元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那至少要五六天之後了,那時候高天神城早就丟了。”

“這雨秋紅葉…”岡部正綱恨得咬牙切齒,“當真要把所有今川家的人都趕盡殺絕嗎?”

“你放心,他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就算城破投降,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事的。”岡部元信在岡部正綱的肩頭拍了拍,“多多保重,若是哥哥我遭遇意外,犬子就拜託了。”

“一路保重。”岡部正綱朝著兄長鞠了一躬,目送著岡部元信帶著幾個隨從順著吊籃滑下。等到吊籃裡的人紛紛跳了出去之後,幾個侍衛就開始把吊籃往上拉。

“咦,怎麼有點沉?”幾個侍衛有些詫異地低聲嘟囔了一句,但還是快速地把吊籃拉了上來。等到他們把吊籃搬回城上時,才發現岡部元信居然沒有離開,而是跟著吊籃下來了。

“兄長?”岡部正綱見狀一愣。

“有暗哨,就在城邊上,被我看到了,估計是雨秋家軍情司的人。”岡部元信低聲罵道,“只能讓隨從們去當誘餌了。沒想到,雨秋家的忍者居然有這麼多都來了這高天神城城下町。”

“那怎麼辦?”岡部正綱不知所錯地問道,“那豈不是無路可走了?”

“還有一條路。”岡部元信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就快步下了樓梯,嘴上嘟囔道,“真是武士之恥…”

·

此時,高天神城城外。

“來了。”躲在城下町裡的宇智波青岡看著黑暗裡緩緩移動的幾個身影。今晚沒有月亮,光線很暗,悄悄地從城頭放吊籃下來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逃生選擇。不過宇智波青岡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軍情司的忍者潛藏在城下町裡的各個角落,全方位無死角地觀察著城邊的一舉一動,哪怕是輕微的動靜也

會被發現。

“不要打草驚蛇,這有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跟上去。”宇智波青岡對周圍的幾個上忍低聲吩咐道,立刻就有十幾個精英忍者暗中追了上去。

不過宇智波青岡並沒有妄動,而是繼續守在那裡盯著城頭。果然,不久後,一個在南城盯梢的忍者趕了過來。

“大人,南城也放下了吊籃。”

“繼續派人暗中盯著,不要輕舉妄動。”宇智波青岡已經從容不迫地下令。此役,紅葉軍投入了軍情司的大量忍者,他完全有人力和本錢進行飽和追擊——不用判斷哪一組是誘餌,每一組都派出足夠多的人去。

然而不久後,他又發現了第三組、第四組、第五組吊籃…

“有問題。”宇智波青岡的臉色逐漸陰冷起來,“如果他沒發現暗哨,那麼根本沒必要準備那麼多誘餌。如果他發現了暗哨,準備多少誘餌又有何用?他難道以為軍情司來的只有百來個忍者嗎?”

宇智波青岡低下頭來沉思了半晌,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事情。他猛地站起了身,對周圍所有留著的帶隊上忍低聲道,“立刻散開排查,在城下町內搜尋一切下水和溝渠!同時四散偵查,發現身上有異味的人就立刻攔下盤問!”

·

“終於…”

岡部元信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身上沾著的、衣服裡帶著的屎尿惡臭讓他一陣陣頭暈目眩。他剛剛從高天神城裡一個廁所的坑道裡一路爬了出來,爬到了城下町聚集區裡,這對於一個武士而言是比死亡還要難以忍受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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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的屈辱還沒有結束。他知道,自己身上這麼大的味道肯定引人注目,想走之前安排好的那條退路估計是凶多吉少了,不過他早就準備了副策。高天神城孤懸遠江,是武田家在最前線的城池,岡部元信早就做好了城破被迫逃亡的打算。因此,他暗地裡在城下町挖了一條直通南邊海灘的密道。只不過多年未用,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走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城下町裡摸索,生怕遭遇雨秋家軍情司的忍者,好不容易在烏漆嘛黑裡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個倉庫。他不敢推開沉重的大門,只得從一旁稻草垛裡的小洞鑽入倉庫。他移開了一個木箱子,露出了底下的一個石板。他彎下腰來費盡力氣把石板搬開,露出了底下的一個豁口。順著豁口往下爬,就是他很久以前挖的那條地道。

地道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只能隱約觸碰到大量的蜘蛛網和死老鼠,散發著難以忍受的惡臭。岡部元信悶著頭往前爬去,甚至不知道萬一前面的路封死了,他還能不能爬回來。就這樣暗無天日地怕了不知道多久,他終於隱隱聽到了潮水的聲音。

可就算爬出去了又能怎麼樣?紅葉艦隊早就在這片海域徘徊著。岡部元信之前不願意採用這條密道的原因,就是擔心一到海灘上就會被紅葉艦隊發現,到時候真的是走投無路。

想到這裡,岡部元信放緩了爬行的速度,甚至想要退回去。然而,心中不祥的預感卻愈演愈烈—

—雨秋家忍者的指揮似乎是個好手,說不定已經追查到了自己逃生的地道。此時返回,同樣是兇險異常。

想到這裡,岡部元信咬了咬牙,繼續向前爬去。又是不知道爬了多久,他忽然嗅到了青草的氣息,也隱隱趕到了氣流的流動。岡部元信一下興奮起來,手足並用地向前爬去,猛地揭開蓋在頂端的草皮,把頭從地道裡探了出來。

離海灘大約還有兩裡地,離高天神城的城下町入口處大約也是兩裡地。在這個洞口背後不遠處的地方,就有德川家設下的營盤和崗哨,往回走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往前走。

岡部元信隨手弄了點土和石塊,把洞口大概堵了堵,便起身向著海灘奔去。一路上,他還發現了不少零星的暗哨,看來雨秋家軍情司這次真的是傾巢而出要抓他。

可是跑到海灘了該怎麼辦?還不是一樣被紅葉艦隊發現?該怎麼逃回駿河呢?走大井川還是會被紅葉軍堵住,從海上找小船劃回去又會被紅葉艦隊堵個正著。

岡部元信忽然有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感,可是他沒有停下腳步。這就像是背對著海嘯逃生的災民,即使註定迎來死亡的命運,卻也還在奮力求生。

然而當他越過一道土坡,看到了一覽無遺的海灘和遠處的海面時,卻大喜過望地幾乎跳了起來——原本停泊在海面上的紅葉艦隊,此時居然不見了蹤影?

“天助我也。”岡部元信顧不了那麼多了,二話不說就朝著海邊跑去,試圖找到一艘小船,可以划著從海上逃回駿河。

·

岡部元信不知道,紅葉艦隊之所以離開了高天神城南側海域,是因為北條家的水軍已經在下午載著援軍繞過了伊豆半島南端,駛入了駿河灣。北條水軍一經出現,就被紅葉艦隊的斥候發現。紅葉艦隊為了阻止北條家的援軍在駿河登陸,從而為攻克高天神城和小山城爭取更多時間,已經全師而出去迎擊北條家的清水水軍。

北條水軍試圖前往武田水軍的港口——江尻港登陸,可是紅葉艦隊已經先一步卡在了北條水軍前往江尻港的去路上。面對紅葉艦隊那可怕的戰力,北條水軍根本不敢向前接戰,只得在伊豆的土肥港登陸,把援軍草草放下,讓他們自行走陸路去駿河。

在迫使北條水軍放下陸軍後,紅葉艦隊就在第二天傍晚返航回到了遠江海域。然而,就是它這短暫的離開,恰巧讓岡部元信趕上了,得以乘著小船一路逃回了駿河。

2月3日晚,雨秋平收到了高天神城趕回的宇智波青岡的回報,大驚失色地道:

“什麼?昨晚疑似有人趁亂逃出?”

雨秋平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問道,“是岡部元信嗎?”

“身份目前還不確定。我們追尋足跡,只知道那個人先從糞坑逃出城,然後又順著早就挖掘好的坑道逃出了城下町,之後趁著紅葉艦隊離開的那段時間乘著小船逃走了。”宇智波青岡十分慚愧地低頭請罪道,“在下無能,請殿下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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