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六年(1578)8月15日,河內,鴉的大本營的辦公室裡。天野景德正整理著一份最新發來的檔案,而雨秋佑則在一旁負責上半年的功勳評定。自幼天賦過人的他,在算數等方面都很拿手。以往,這樣一份評定名單,他用不了半天就能弄完。可是心煩意亂的他,現在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師傅。”雨秋佑憋了好久,最終還是開口向天野景德問道,“師傅,我真的不如我哥哥嗎?”

“你終於問出來了?”天野景德對雨秋佑的問題彷彿沒有絲毫意外。

“是…師傅早就看出來了?”雨秋佑有些詫異地道,“那…”

“少主如今功勳蓋世,在紅葉軍和雨秋家中的威望已經不下於當年的殿下,你自然不如他。”天野景德停下手裡的工作,抬起頭來用渾濁的眼睛凝視著雨秋佑。

“可那是因為他是武士…如果我也是以武士身份出陣的…怎麼會比他差?我從小各方面就都比他好,可是就是運氣沒他好,趕不上他的好時候!”雨秋佑被天野景德的話刺激得有些著急,臉色通紅地爭辯道,“可是忍者怎麼可能建立武士那樣的功勳?”

“他能建立比你更多的功勳,不是因為天賦或者運氣,甚至不是因為努力。而是因為,他是嫡長子。”天野景德似乎根本沒有和雨秋佑討論問題的意思,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因為他是嫡長子,他需要在家裡樹立威望。而你是他的雙胞胎弟弟,所以我不能讓你建功立業以至於有可能威脅長子的地位,導致家中不穩。”

“啊?”雨秋佑被天野景德話一下子給驚到了,“師傅…您是說…”

“是的,你天賦過人,若是成為了武士,必能有所建樹。讓你以忍者身份元服而不是武士,讓你沒辦法建功立業而只能默默無聞,就是我私下決定的。”天野景德望著雨秋佑,語言裡沒有絲毫地愧疚,“你是次子,你不需要那麼高的威望。”

“可是師傅…”聽到天野景德的話,雨秋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出,一下子洩了氣,“憑什麼啊…憑什麼我就…”

“就憑你是次子。”天野景德簡單地回答道,“嫡長子繼承家督是代代相傳的規矩。”

“但我哥哥就真的會比我更合適當家督嗎?”雨秋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對著牆壁吼道,“就因為我比他晚出來了那麼幾個呼吸?”

“當然不合適。”天野景德點了點頭,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檔案上,“我多年來不止一次和殿下提起過,大公子婦人之仁、任性使氣,不該讓大公子繼位。可是既然殿下堅持,那大公子就是雨秋家的少主。你作為次子,就要做好次子該做的事——為本家奉獻忠誠,不要威脅少主。”

“可是!”雨秋佑聞言猛地轉身,雙眼通紅地盯著天野景德,可天野景德卻絲毫沒有看他一眼的意思。

“如果未來局面有變,你當家督能夠對雨秋家更有利,我會毫不猶豫地推你上位。”天野景德認真地批註著檔案,同時隨口說著無比嚴肅的話,“但只要你還是雨秋家的

次子一天,就要盡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有非分之想。鴉就是見不得陽光的。”

“給你的新任務。”天野景德在雨秋佑開口之前,忽然把桌上批註好的檔案遞給了他。

·

同一天的清晨,楓葉山城東山的楓葉林公墓裡,雨秋殤正和田沈健太郎兩人一起站在水原子經的墓前,憑弔故人。雨秋殤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養成了雨秋平一樣的習慣——在開始工作前去墓前轉轉。

然而,本來安靜的墓園,卻忽然被一陣有些吃力的腳步聲給驚醒了。雨秋殤轉頭看去,在看到人之前,田沈健太郎便已經道出了來人的名諱:“這氣息和步伐,想必是竹中大人吧。”

雨秋殤聞言匆忙向來路走去,發現竹中重治正拄著柺杖,有些艱難地上行。雨秋殤趕忙衝到竹中重治身邊,扶著竹中重治一步一步地前行。

“老師,您身體好了嗎?前些日子還聽葉谷小姐說,您還不能下地呢。”

“時日無多,不想把餘生都空耗在病榻上。”竹中重治輕咳了兩聲,慘白的臉頰上看不到多少血色。

“那您也別來東山啊!這麼遠的路,這麼高的山,您的身體哪裡吃得消?”雨秋殤看了眼上山的路,不禁有些心疼地道。

“武士從不畏難。比起那些因為我的失誤而沒能回來的忠勇將士,我還能拖著殘軀來看望他們,已經好上不少了。”竹中重治的神色有些暗淡,在雨秋殤的攙扶下走到了水原子經的墓前,朝著墓碑躬身一禮。田沈健太郎看了眼竹中重治,又看了眼雨秋殤,沒有多說什麼。三人就這樣站在墓碑前,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要到訓練的時間了。”雨秋殤看了眼天色,隨後對竹中重治道,“老師,我扶您下山?”

“不必。”竹中重治默默地搖了搖頭。

“竹中大人,殤兒也只是想盡一份孝心,您就收下吧。”田沈健太郎露出了一抹微笑,“這也是武士的責任啊。”

“田沈先生?”竹中重治聞言一愣,彷彿理解了田沈健太郎的心意,隨後點了點頭道,“有勞少主了。”

“先生,您呢?”雨秋殤感覺自己的心思已經被田沈健太郎看穿了,有些費解地問道。

“老夫還要在山林裡轉轉,二位先走便是。”田沈健太郎說罷,便背過手來,大踏步地走向山林深處,留下雨秋殤和竹中重治兩人向著下山路走去。

“少主有什麼要問的嗎?”竹中重治看出了雨秋殤的糾結,主動開口問道。

“原來在下心中所想早已被二位看穿。”雨秋殤聞言苦笑了一下,“是舍弟的事。”

“自從紀伊那件事以後,舍弟基本沒有再和我好好說過話了。這些日子,芥蒂明顯又深了。在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雨秋殤扶著竹中重治小心翼翼地下著石階,可是自己的心思卻早已飛得很遠很遠,只聽到風聲過後,楓葉沙沙作響。清晨的林蔭道裡,還有一絲微涼。

“在下心裡也清楚,從小時開始,舍弟的天賦就一直在在下之上

,對在下也頗為照顧。明明是雙生子,可是他卻從未對地位有非分之想。家中也都更看好舍弟,而對在下頗為失望。”雨秋殤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有些歉意地低聲道,“一切都要從家嚴上洛後開始。舍弟和在下分別前去堺町和若江為質,但商人錙銖必較而畠山殿下寬厚,舍弟在堺町鬱郁不得志,在下卻能結識良師益友,也被先一步放回家中,得以建功立業。再之後,舍弟以忍者之身元服,註定了難以成就事業。而在下卻多次僥倖立功,舍弟因此而更加陰鬱。”

“說實在的,舍弟一身本事都在在下之上,在下只是因緣巧合之下,因為那好運氣才立下大功。本來家中都是看好舍弟,如今卻對他頗為冷落而是轉向了在下,舍弟心中不滿也實屬應當。只是在下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和舍弟處理關係…無論是父親也好,家中諸人也好,想必都不願意看到兄弟之間如此矛盾重重吧。”

其實雨秋殤還漏說了一點,那一點雨秋佑也不願意提及。但其實,那個問題可能才是兄弟二人之間的致命死結——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淺井茶茶。這個在前世帶來悲劇的女人,最終還是難以擺脫宿命嗎?

竹中重治沒有直接答覆,而是在雨秋殤的攙扶下緩緩下山。風停了,山林裡異乎尋常地安靜,只能聽到柺杖和腳步踏在落葉上的細碎聲響。

良久後,竹中重治終於開口。

“答案可能會讓你失望,但是為師真的不精於此道,可能沒法給出好的答案。”

“老師請講。”

“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不要去想這件事了。”竹中重治的神色有些黯然,聲音也低了下來,“或許,那只烏鴉是對的。你們兄弟的矛盾,是雙生子無法避免的宿命。嫉恨,爭鬥…甚至不死不休。逃避不是武士的做法,你要正視未來。”

“去做你的該做的,去當上雨秋家的家督,去做一個合格的家督,不要辜負眾人對你的期望,更不要因為顧慮弟弟的感受就猶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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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感到不滿嗎?”竹中重治扭頭看了眼雨秋殤的表情,“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這類說辭。”

“不,老師,我現在已經明白了。”雨秋殤坦然地微笑著,回頭看了眼水原子經墓地的方向,“我不能對不起大家,這就是我作為雨秋家嫡長子出生就揹負的宿命。這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無數的人的事情。”

“你能這麼想真的很好,這才是武家的風采。不過,或許對於你而言,你的所作所為和武家道義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尊崇你心裡的某個執念吧。”竹中重治先是笑了一下,隨後他的目光變得堅硬起來,“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記好了。”

“在下必定銘記在心。”雨秋殤恭敬地沉聲道。

“在未來的有一天,你的弟弟很有可能會與你兵戎相見。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千萬不能有所顧慮,你要做一個合格的少主和未來的家督,我和諸多相信你的人也會支援你的。但是,在事成之後,也請你做一個合格的兄長,去救贖你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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