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子姑娘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德川家康不明白龍子和雨秋平之間的糾葛,還以為龍子不久後就會被雨秋平納為妾室,“給雨秋軍造成了那麼大的傷亡…我也非常抱歉。”

“我不想聽抱歉,你就直說你為什麼要出城吧。”雨秋平搖了搖頭,隨手敲擊著榻榻米,“我和主公說了多少次讓你不要出城,你到底是為什麼?”

“主要是因為我以為當時是個好機會。”德川家康猶豫了片刻後,低聲回答道,“武田軍當時全軍向著紅葉而來,後背空虛,大營內的輜重和糧草幾乎無人看守。”

“竹千代,你騙誰呢?”雨秋平抬起頭來,雙眸死死地逼視著德川家康,“以你穩重的性格,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去冒險做這種事情?而且我已經瞭解了那一戰的經過,德川軍死傷一成就潰逃回了濱松城,這和我見過的那支剛勁不屈的三河武士可不一樣啊。而你明明是要去突擊武田軍,自己卻列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鶴翼陣一個用來防守的陣型,你還敢說你心裡沒有別的心思嗎?”

看到雨秋平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德川家康意識到瞞已經是瞞不下去了。他的喉結劇烈地蠕動了幾下,低下頭不敢去看雨秋平的雙眼。

“這是竹中重治從後方給我寫來的信,我在突圍之後才收到,你自己看看吧。”雨秋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德川家康。德川家康愣了一下,接過了信紙,只看了幾眼,就驚地說不出話來。

這封信是竹中重治給雨秋平的回信。雨秋平在決定了之後的作戰計劃後,把作戰計劃抄送了一份送給了在後方養病的竹中重治就是那個走北線支援濱松,萬一遭遇武田軍襲擊就退入三日山區的計劃。

竹中重治在接到這個計劃後,立刻寫信要求雨秋平不要照此行動。他先說武田家的忍者非常厲害,德川信康在設樂原的活動很有可能被發現,武田軍就可以藉此反制雨秋平。而他同時強調,這種局面下的德川家康是完全靠不住的,不能指望他為雨秋平牽制任何一點武田軍的兵力。

竹中重治直言不諱地說,德川家康是一個非常聰明而圓滑的人。在他的心裡,沒有什麼比德川家的利益更重要的了。當年為了德川家的利益,他可以從今川家離反。而現在,背叛織田而加入武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即使德川家康沒有決心去做這個決定,他也有很大的可能拒不配合雨秋平的行動,而是試圖禍水西引,讓雨秋平和武田信玄去拼個兩敗俱傷。當然,如果德川家康這樣做了,織田信長事後肯定會清算他。所以,德川家康會先找一個機會和武田軍打一架,以很小的損失使得自己的部隊崩潰而失去戰鬥力,從而不加入之後雨秋-德川聯軍和武田軍的決戰。

事後織田信長就算想追究德川家康,也找不到理由。因為德川家康已經為了織田家的利益和武田家死戰一場,最後不幸落敗也是無可奈何。

然而,德川家康這樣保全實力的先行戰敗策略,卻會把雨秋平拖入萬劫不復之中。因為雨秋平在得知德川家康出戰後,必定全速前進,從而試圖配合德川軍。然而德川軍並不以取勝為目的,而是以戰敗為目的,很快就會敗退。等到雨秋平趕到後竹中重治不清楚具體的戰場在哪裡,但總歸會在濱松城附近。等到雨秋平趕到後,他們距離武田軍的距離就會過近。當武田軍追擊而來的時候,雨秋軍可能被迫在平原上接受一場和武田軍全部主力的野戰德川家康可能一點人都沒辦法幫雨秋平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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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中重治不是未卜先知,沒辦法提前料到武田信玄驚為天人的啄木鳥計劃,

但是他的大體預測並沒有錯。如果不是水原子經和常磐備第二連的奮戰,雨秋平真的將在平原地形上和武田軍野戰了,那也就必敗無疑。

竹中重治隨後指出,只要德川家康先行戰敗,德川家事實上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他可以作壁上觀雨秋軍和武田軍的決戰,而不用付出重大損失。

如果雨秋軍贏了,武田軍就將被驅逐出三河-遠江,德川家的領地自然安如泰山。而德川家康由於已經和武田家奮戰過一場。即使戰敗了,僅僅作為同盟而非主家的織田信長也無法苛責於他。

如果武田軍贏了,德川家康就可以趁勢投降,向武田信玄臣服。這樣,在全天下的人眼裡看來,德川家康就並不是松永久秀那樣反覆無常的小人,而是一個靠得住的忠厚好人。因為德川家已經和武田家纏鬥良久,自己在奮力一戰後不幸戰敗。直到同盟的援軍也被擊敗後,才迫於形勢無可奈何地臣服。這樣的行為,無論如何都不會招致非議。而由於德川軍已經受到損失,無法在短期對武田家形成威脅,武田信玄也不會為了確保後路而對德川家的領地大肆剝奪削弱。相反,急於上洛的武田軍說不定會給德川家康一個比較體面的談和條件,從而迫使德川家加入上洛的旗幟下。

在竹中重治的信前,德川家康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透明的人一般,從外表到心靈都被竹中重治窺視地清清楚楚。他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苦笑,把信遞還給了雨秋平,自知無法再隱瞞下去,隨後深深地拜倒這是臣子見過主公,或是子女見父母才會行的大禮。

“竹中大人說的一點不錯,非常抱歉。”德川家康在榻榻米上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給雨秋軍帶來如此巨大的損失…紅葉,我真的…非常抱歉。”

“現在說抱歉還有什麼意義呢?”雨秋平用戲虐般的口吻低聲道,“快快請起吧,德川殿下,我是織田家的家臣,可受不得如此大禮啊。”

聽到雨秋平沒有用“竹千代”,而是用“德川殿下”來稱呼自己的時候,德川家康渾身上下猛地顫抖了一下,有些艱難地抬起了頭。

“我原以為我們是好兄弟。”雨秋平不願意再多看德川家康一眼,而是把頭扭向了另一邊,絮絮叨叨地低聲道,“我原以為德川家和雨秋家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們在15年前就認識了,當時我們還是兩個少年。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再岡崎城外初見時的模樣嗎?”雨秋平說著說著,嘲諷地笑了兩聲,“我真的以為,我們會一直是好兄弟。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把你,當成親兄弟來看待的。”

“所以我願意翻山越嶺、不遠千里來支援你,走了快一個月吶。這一路上有多難你知道嗎?可是我一刻都不願停,因為我擔心你,擔心我的好兄弟,我每天都恨不得走得再快一點,能早一點來支援你。”

“我拿你當兄弟,也把三郎他當做親侄兒來看。所以即使我當時兵力不夠,即使武田軍是那麼強大,我也不敢把他帶到戰場來,而是讓他去設樂原。不為別的,就是愛護他,怕他在決戰裡出事。我害怕如果他因為我的命令出事了,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向你交代。”

“我拿你當兄弟,可你呢?”雨秋平說了一長段話後,忽然扭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德川家康的雙眸。然而,看了幾秒後,他就再次扭過頭去,面朝著窗戶的方向,掩蓋自己發紅的眼眶,“你把我當什麼?工具?還是棄子?利用完了就可以扔掉的那種?”

“不是!”德川家康匆忙開口反對,卻被雨秋平粗暴地打斷道:“你給我閉嘴!”

“你為了自己的

利益,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我,拋棄一個為了情誼不遠千里趕來支援你的好兄弟,讓他獨自面對武田軍的大軍。”雨秋平搖了搖頭,無比失望地嘆了口氣道,“我擔心三郎出事,我不願意看到他出事,不想帶他涉險。而你呢?你心裡有想過殤兒嗎?你知道在三日町盆地上殤兒他有多危險嗎?他在的那個連遇上了武田家8000戰兵,全連陣亡七成,存者人人帶傷,殤兒他的具足都被打爛了!他站在第一排扛了好幾輪齊射,差一點就沒命了啊!你有考慮過他嗎?你恐怕連想都沒有想過吧!”

“因為你的自私,因為你的利益,那麼多人都死了。龍子,信實,一矩,長賴,還有那麼多兄弟,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永遠地不在了。我原以為,他們的奮力拼殺是有價值的,我的千里增援是有價值的,因為德川家得救了!結果呢?”雨秋平怒極反笑,狠狠地抽出肋差,往德川家康和雨秋平身前的榻榻米上插去,把榻榻米捅了一個窟窿,也讓德川家康嚇了一跳。“結果德川家根本就不會有事,你的算盤打得叮噹響!你早就把德川家的退路都鋪好了,要麼武田要麼織田,穩坐釣魚臺,拼的卻是我雨秋軍的命!”

“你的自私和你的利益,讓他們的犧牲變得可笑;讓雨秋軍的奮戰變得可笑;讓我為了兄弟情義心心念念的千里支援變得可笑;讓我們兩個十五年來的情誼變得可笑!我現在覺得自己真是傻,我自己視若珍寶的友誼,在你眼裡不過是為了利益可以輕易拋棄的棄子!你知道嗎,在我想明白你為什麼要出城後,我感覺我為你、為德川家做的這麼多事情都像是一個笑話一樣!”

說完這麼長的一段話,雨秋平的臉上露出了德川家康此時都未見過的古怪表情那是比哭還難看的笑,就像讀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冷笑話一般。

“我早就該明白,你不是什麼忠厚老實的好人,而是個陰險狡詐的烏龜!”

“紅葉…不是這樣的。我也真的很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雨秋平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德川家康明白如何解釋都於事無補,可還是硬著頭皮道,“如果你我二人都只是鄉野村夫,我願意與紅葉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因為我真的很欣賞紅葉。”

“只是我不僅僅是一個人,我是武士,我是德川家的家督,我肩負著德川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責任。”德川家康十分艱難地開口,“身為武士,就不該再有人的情感了。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要先以德川家的利益為重,不可能讓個人私情凌駕於家族利益之上啊。紅葉不也是這樣嗎?”

“如果所謂的家族利益就是拋棄同伴的話,這樣的利益,我不要也罷。”雨秋平冷漠地搖了搖頭,“以這樣的方式維護家族,人心會散的。如果每個人都知道,為了家族利益,自己隨時都可能成為棄子,這樣的家族又有什麼意義?誰會原以為這樣的家族效力?”

“不管如何,這次真的非常抱歉…是德川家康對不起雨秋治部。但是那個竹千代,是真的真的很珍視和紅葉的友誼…”德川家康被雨秋平駁地有些語無倫次,聲音都變了調。

“不必了。出於朋友間最後的情誼,你這次的如意算盤我不會向主公告發的。”雨秋平冷冷地低聲道,同時用手握住他插在榻榻米上的肋差,緩緩橫移,割裂了榻榻米,在德川家康和雨秋平之間劃出了一道鴻溝。

“你我從此恩斷義絕,再見便是陌路人。”雨秋平說罷,淡淡地起身,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去,只留下德川家康一個人怔怔地跪坐在那裡。

半晌後,這個許久沒有哭過的男人,臉頰上淌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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