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時間已經來到了永祿十年(1567)的春天。雨秋平隱約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織田信長就是在今年奪下了美濃。不過具體是在幾月份拿下美濃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似乎織田信長在屢次和齋藤家對戰無果後,意識到了僅憑著合戰是拿不下美濃的,於是轉而策反了美濃三人眾,聯合東西美濃合圍稻葉山城,才最終攻克了這座堅城。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按照這樣的劇情發展,織田信長很有可能就不會親臨墨俁城。雨秋平引爆墨俁城炸死織田信長的計劃,也就無從談起了。

此時此刻,墨俁城裡的雨秋平,就正為此事犯愁不已。

永祿十年(1567)3月9日這一天,美濃國墨俁城下著小雨。雨秋平撐著一把油紙傘,帶著本多忠勝、龍子和幾個侍衛,正繞著墨俁城的天守閣,緩緩地打轉。侍衛們雖然不明白雨秋平為何要圍著這座天守閣,用如此鄭重的神色打量著一磚一瓦,但還是老實地照做。這座天守閣修得並不漂亮,也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他們實在想不通,他們的殿下為何對它如此痴迷。

“殿下這是怎麼了呀?”平日裡話不算太多的龍子看著雨秋平如此的表現,也不由得好奇地和周圍的幾個侍衛八卦起來,“為什麼要盯著這個天守閣看個不停呀?”

“殿下的心思,誰知道呢?”另一個侍衛嘟囔著嘴低聲道,“這天守閣修完之後,殿下和主母、公子們也一直沒有過來住過。”

“這裡位處前線,太危險了。”龍子搖頭反駁道,“怎麼可以把主母和公子們接過來?殿下又怎麼可以親涉險地呢?”

“但是聽說在墨俁城駐防過的福島大人和直江大人也都沒有住進來,而是住在天守閣周圍的武家屋敷裡。”一開始開口的那個侍衛想了想後,又開口說道。這下子,龍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嘛,這天守閣還真是神秘,”又有一個年期比較輕的侍衛笑著打岔道,“據說當時還是咱們常磐備資歷最老的那些從今川家跟過來的老兵們修的,之後問起他們修天守閣的事情,也一個個口風嚴實。”

“你們說,會不會是咱們殿下準備金屋藏嬌!”一個一向嬉皮笑臉的侍衛忽然壞笑著插嘴道,“咱們殿下是不是在美濃找了幾個美女,害怕被咱們主母發現,所以就藏在了木曾川對岸的墨俁城天守閣裡!不僅不讓主母住進來,還不讓駐防的武士進來以免被發現!然後咱們殿下啊,嘿嘿…”侍衛邊說邊做了幾個怪怪的動作,“每天晚上偷偷乘著小船過來,和那幾個美女共度**啊!”

侍衛的話引起了幾個侍衛的一片鬨笑,大家紛紛用男人都懂的眼神互相示意。只有作為少女的龍子聽著聽著漲紅了臉,皺著柳眉高聲駁斥道:“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說殿下!殿下對主母情深意切,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就在後面的幾個侍衛鬧成一鍋粥時,一個不帶感情的嚴肅聲音忽然在前方響起。

“你們幾個安靜一點。”本多忠勝回過頭來,低聲呵斥道。看到本多忠勝一向古井無波的臉上露出微怒的神色,包括龍子在內的幾個侍衛一下子就蔫吧了,誰都不感觸他們隊長的黴頭,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作為武人,不是自己該考慮的事情,就不要多嘴。”本多忠勝再次沉聲叮囑了一句,就默默地回過頭去,望向身前幾米外的雨秋平——後者就一個人打著傘安靜地走著。以往平易近人,經常和侍衛嬉笑打趣的他,此刻卻面如止水,對身後的動靜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天守閣的磚瓦。

·

下雨了,會不會影響到磚牆土胚裡火藥的效能啊。

雨秋平嘆了口氣,心中的擔憂揮之不去。哪怕之前他已經做過無數次的模擬實驗,每當下雨的時候,內心還是會有些忐忑。

他曾經和真田昌幸、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在野外搭建了一個小的天守閣模型,結構和火藥填充的比例都和大天守閣無異。以此來完成潮溼環境下火藥效能的測試。實驗發現,在下大雨時,火藥可能無法正常引爆,爆炸效果不好。但是等到雨停了之後一段時間,空氣不再那麼潮溼時,火藥爆炸的威力幾乎不遜色於完全乾燥的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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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實驗做得再完善,在天守閣爆炸炸死織田信長之前,雨秋平的心卻始終提在嗓子眼上。因為這半年多來,他幾乎已經把復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這座天守閣上了。稍有不慎,不僅大仇難報,整個雨秋家都會遭遇滅頂之災。他實在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這個計劃絕對不能失敗。

但是,這個計劃又是這樣的異想天開。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的計謀去刺殺主君——把整個城變成一個火藥桶,這是多麼瘋狂的想法啊!瘋狂到雨秋平仍然難以相信他可以成功。而且,這個計劃也太過兇狠,爆炸肯定會把跟隨織田信長一起來到天守閣裡的人一掃而空,緊接而來的大亂也會把整個尾張美濃攪成一鍋粥。

如果計劃——為了復仇而謀殺主君,將尾濃捲入戰亂的計劃真的順利執行了,雨秋平的名聲,恐怕不會遜色於前世歷史上導演了“永祿大逆”謀殺將軍的松永久秀了吧。

雨秋平將臉貼到天守閣的牆壁上,努力地嗅了嗅,幾乎聞不出任何怪異的味道。火藥的刺鼻味似乎完全被水泥和牆磚給掩蓋住了,不會被發現任何異常。

“希望到時候一切順利。”雨秋平不知不覺中,喃喃自語地開口道。

“什麼?”跟在雨秋平身後的本多忠勝沒有聽懂雨秋平的話,有些不解地低聲追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回過神來的雨秋平擺了擺手,但是又突然一愣,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從口中蹦出。

“你們,”雨秋平轉過身來,有些茫然地看著身後的幾個侍衛們,“是怎麼看待因為私仇而起的戰爭的?”

“唉?”龍子愣了一下道,“殿下怎麼突然問這個?”

“額…也沒什麼啦,就隨便問問。”雨秋平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撐著傘走到龍子和侍衛們身邊,用手揉了揉龍子的頭髮,“龍子,你是怎麼看的呀?”

“嗯…我覺得吧…”龍子嘟著嘴巴想了想,有些猶豫地開口道:“感覺…不大好吧。”

“哦?為什麼呀?”雨秋平眼眸一閃,有些好奇地追問道。

“嗯…因為戰爭會死人的呀。”龍子的聲音微微有些哀婉,彷彿響起了一些不願意想起的畫面,“會有很多人死掉,其中可能還有一些是老爺爺老奶奶的獨子,還會有小孩子的爸爸,妻子的丈夫。他們都是家裡的頂樑柱,他們不在了,又會有好多好多人活不下去。”

“甚至有些人…可能就要流落街頭當乞丐了。”龍子說著說著,一絲哭腔悄悄地從嘴裡漏了出來。雨秋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來龍子的身世,有些心疼地接過了龍子手裡的傘,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脊背。

“不該讓你說這個的,”雨秋平有些內疚地哄著少女,“害得你想起傷心事了。”

“殿下,我沒事。”龍子在雨秋平的懷裡蜷縮了片刻後,忽然臉一紅,掙扎著從雨秋平懷裡掙脫了出來,微微鞠了個躬,“龍子就是覺得…如果是為了私仇挑起戰爭的話…實在是太不對了啊。”

“這樣的嗎…”雨秋平嘆了口氣,又把目光投向本多忠勝,“鍋之助,你又是怎麼看的呢?”

“請恕在下直言。”本多忠勝依舊十分耿直地開口道:“在下認為,武家只有為了大義才會發動戰爭。如果是私仇的話,應該以個人決鬥的方式了結。”

“那如果對方不肯答應你的決鬥呢?”雨秋平撇了撇嘴追問道。

“那對方就不配當武士了。”本多忠勝搖了搖頭道,“對於這樣毫無氣節的人而言,也就不必記他的私仇了,他不配。”

“那如果你打不過你的仇家,還會去決鬥嗎?”雨秋平再次追問道。

“那就應該磨練自身的武藝,直到胸有成竹之時再去挑戰。”本多忠勝堅定地沉聲道,“如果是註定無法戰勝的對手,如果真的是血海深仇,那麼即使戰死,也要向他挑戰,以此捍衛作為武士的尊嚴。”

“是這樣的嗎?”雨秋平苦笑了一下,用右手握了握別在腰間的千鳥——那是家督殿下融掉千鳥香爐為他鍛造的武士刀。可是武藝稀鬆的他,卻始終用不好它。

為了自己的私仇,將雨秋家、織田家以及那麼多尾濃百姓捲入戰火之中,真的好嗎?那又會害死多少人,平添多少像龍子那樣悲慘的孩子?

那豈不是和我…結束治亂迴圈,還天下太平,為天下百姓減少痛苦的初衷背道而馳?真到了我悍然掀起叛亂的時候,我又該如何面對淺井長政和竹中重治他們兩個,又該如何面對楓兒?

雨秋平握著千鳥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手縮入懷中,緊緊地捏住了那柄肋差——瀨名氏俊留給他的肋差。還是像以往無數次那樣,每當他有所動搖的時候,這柄肋差的冰涼觸感就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動力,讓他在復仇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

我的命是瀨名殿下用生命換來的,這條命是用來復仇的,不是用來做著少年時“還天下太平”的黃粱美夢的。

真的要感謝這柄肋差。

不然我可能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什麼都捨棄不了的人,什麼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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