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海

“打擾紅葉君了,實在抱歉。”伊丹康清把門關上後,坐在了床邊的小馬紮上。

“是我勞煩了伊丹大人這麼多天,該說抱歉的人是我。”雨秋平歉意地說道。

“在下看紅葉君這麼多天一直悶悶不樂,就打算趁今天有空,來寬解一下您。”伊丹康清的官話因為常年待在海上而稍微有點不標準,“不知紅葉君是否有空?”

“多謝大人的好意了,”雨秋平嘆了口氣,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是我的懦弱害死了自己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

“但是紅葉君後來不也憑藉著勇氣,救了朝比奈公子一命麼。”伊丹康清笑道,“懦弱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只要能戰勝它,就不失為一個好男兒。”

“但是康莊他已經不在了…”雨秋平哽咽了一下,“當時我要是敢衝上去,哪怕拖那麼一會兒,等到朝比奈公子到了,我們三個人就都能活下來。康莊也不會連屍體都…”一想到日本戰國時期,會將殺死敵人的首級割下來記功,雨秋平就感覺渾身上下不寒而慄,不敢想象那個之前還有說有笑的近藤康莊屍首分離的樣子。

“紅葉君不必太過自責,”伊丹康清嘆了口氣,“近藤大人盡到了自己作為武士的責任,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每一個武家的榮幸。大人他為了保護百姓奮不顧身的行為,也一定會讓家裡人感到驕傲的。”

見雨秋平還是沉默不語,伊丹康清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和紅葉君聊聊我自己的故事吧。”

“我們討海人,早就見慣了這些生離死別,”伊丹康清嘆了口氣,“船上衛生質量很不好,總是有疫病發生。在海上,沒有那麼好的醫館,一丁點小傷感染了都可能要命。”

“小時候,我哥哥經常帶著我一起來看海。海是那麼藍,一成不變的藍,那麼的寧靜,彷彿從未有過波瀾。”伊丹康清回憶往事時,嘴角微微翹起,神往地繼續說道,“那是多麼美麗的海洋啊。我就曾經夢想,撐著一葉扁舟,一個人,把整片寧靜安詳的海,都看一遍。”

“後來我才知道,海不是那麼美好的,”伊丹康清苦笑了一下,“就在相模灣,就總是有海賊出沒。每年都會有幾百個漁民,為了家裡生計出海捕魚時,慘遭毒手,一去不回。”

“我們今川水軍,也不得不和伊勢灣的九鬼水軍開戰。”

“我的哥哥五年前,在和九鬼水軍的戰鬥中,僅僅肩膀中了一箭,就因為傷口化膿,沒能堅持到返回三河就醫,就病死了。臨死前,他強撐著走出病房,想帶我再看一眼大海。他說,希望這純潔的大海,再也不要被戰爭玷汙。”

“當時,我也著實難過了很久,”伊丹康清又長嘆了一口氣,“但是事情久了,也就會慢慢走出來的。活著的人,還是要不斷活下去的,不是麼?”

雨秋平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稍微恢復了一些正常。

“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啊。”雨秋平低聲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是在抱怨還是在傾訴,“不光是武士們戰死沙場,百姓也深受兵災侵害。多少人流離失所,失去生計。”雨秋平親眼經歷了生離死別,才豁然明白了,每一次改朝換代時,人口銳減的資料背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而是幾百萬幾千萬活生生的人啊。

都是該死的戰爭。

“如果我說,”雨秋平忽然抬起了頭,看向伊丹康清,“我想結束這亂世,哪怕為了亂世的結束盡一點點力也好,讓這些百姓哪怕早一天脫離苦海也好。”

“是不是,就可以為這次的懦弱贖罪了呢?”

“紅葉君能有這份心,在下真的很佩服,”伊丹康清深有感觸地握住了雨秋平的手,“我也多麼希望,海上不再有戰亂,不會再也弟弟失去哥哥。所有人都能安靜地享受著寧靜的大海。不像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整日為了利益,擾亂了整片海疆。”

雙方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雨秋平輕輕念道了一句戚繼光的詩。

伊丹康清愣了一下,呢喃著,唸叨了好幾遍這句詩。

“說到我心坎裡去了。”伊丹康清神色有些動容,目光深邃地看向艙外的大海。

“若是有朝一日,大人有志還這大海一片寧靜,”伊丹康清扭過頭,鄭重地對雨秋平說道,“在下定當效犬馬之勞。”

6月29誒,船隊快要到駿河的港口江尻了,由於日本暖流的緣故,在日本島東南面的水域,一直有一股強力的洋流推動著水流自西南向東北流。順水的船隊很快就要航行到目的地了。而雨秋平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在甲板上自由行走了。這段時間裡,自從雨秋平有一次無意間向伊丹康清提起西方的桅式帆船似乎非常強大後,伊丹康清就一直在盤算著去西方學習一下看看的念頭,這可讓雨秋平嚇得不輕。

“康清,”幾天的相處後,兩人已經是直呼名字的好朋友,“這來回一趟怕是要幾年的時間啊。”

“那又如何,大好年華,不是正應該出去闖蕩一番麼?你說呢,紅葉。”伊丹康清意氣風發地看著西方廣闊的海洋,似乎能越過千山萬水,直接看到雨秋平所描述的伊比利亞雙雄的戰船。

“這倒也是,不過,如何去那邊還是一個問題?孤身一人,沒有門路,恐怕也難以學到什麼吧?”雨秋平提醒道。

“這倒是不用擔心,我認識一個經常來駿河做生意的堺町西洋商人,他似乎就和那邊的高層有些聯絡。我拜託他,讓我看看學學戰船,大不了給他們當幾年水手嘛。”伊丹康清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有決心,什麼事情做不到?”

“這點我倒是很認同。”雨秋平笑著點了點頭,“但是令尊會放行麼?”

“應該沒問題吧。”說到這裡,伊丹康清倒是有點疑惑。畢竟在傳統的古代,父母之命是不得違抗的,“不過我大哥倒是很支援我們幾個兄弟出去看看。反正繼承父親位置的也是大哥,我應該可以有空閒的吧。”

正談笑間,忽然,在船舷左側,靠近大陸的地方,出現了幾艘船的輪廓。

伊丹康清皺了皺眉頭,安排舵手和水手降速之後,就立刻親自爬上桅杆,睜大了眼睛向那邊眺望。隨著船與船的距離逐漸拉近,雨秋平也大概看清楚了正在發生什麼事。四艘關船正在圍攻一艘商船。商船上的護衛正在奮力包圍財產,但是商船已經被其中一艘關船船用鉤鎖勾住了,無法逃離。

伊丹康清瞭望結束後就回到了雨秋平傍邊。雨秋平立刻開口詢問,“為什麼在我們的航道上居然會有海盜?而且看到我們大隊船隻卻沒有躲避的意思?”

“北條鱗紋,那是北條家的相模水軍。”伊丹康清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那些規模不大的水軍,平時經常幹著海盜的勾當。”

“那我們為什麼不去清剿海盜呢?”雨秋平差異地詢問,話一出口,似乎就明白了什麼,“因為本家和北條家是同盟關係麼?”

“沒錯,”伊丹康清點了點頭,“自從善德寺今川武田北條三家婚姻同盟後,我們對在航道上打劫的相模水軍就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打劫本家的貨船,一般都不怎麼插手。這艘,是常陸佐竹家的商船,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這…”雨秋平忽然感覺胸中有些氣悶。現在雙方的距離,已經到了雨秋平可以用肉眼看到船上發生的事情的程度了。那些北條家的水軍正肆無忌憚地向商船發動攻擊,不時有商船上的夥計或者護衛被砍倒。還有一個人被一把拉到了海里,眼看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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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丹康清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忽然,雨秋平抬起手,指著那艘商船。

“如果任由這艘商船上的人被殺掉,貨物被搶走,是不是,又會有很多家庭失去父親,沒了生計呢?”有些悵然的聲音卻宛若一根刺扎入了伊丹康清的心裡。他眉頭一皺,神色也變得果斷起來。

“紅葉你點醒了我,在下一直想著如何恢復海疆太平,若是連眼前的小事都辦不到,就更別提整個日本海域了。”他轉過身,對著舵手厲聲命令道,“左滿舵!靠近那幾艘關船!打出旗語通知前後五艘船向我靠攏!”

“弓箭手!”他又喊了一聲,“靠近後,射擊那幾艘船的船舷和船艙來示威。”

笨重的安宅船在發出幾聲巨響後,開始緩緩地向那幾艘關船靠近。關船上的北條水軍卻似乎沒有注意到今川水軍的異動,自顧自地攻擊商船。

與此同時,三十多個弓箭手也快速揹著箭壺,拿著弓,到了左側船舷集合。現在船與船之間的距離大概還有兩百米不到。“距離還差一點,”伊丹康清眯著眼睛估測到,“等到了五十丈的距離,估計就可以射擊了。不過,這個距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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