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身側的歸蝶身為武家的妻子,美濃蝮蛇的女兒,自然察覺到了危險。織田信長這一頓飯,可以說得上是訣別了。她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默默地吩咐侍女前去通報,然後幫織田信長換上一套陣羽織。

等到織田信長趕到大堂時,眾人早就等在那裡了。看得出來,除了年紀還小的奇妙丸,茶筅丸等人還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現在可能就是他們見父親的最後一面了,其他眾人都是神色凝重,顯然是徹夜未眠。

織田信長看到眾人都再等待自己動筷子,也沒有多做謙讓,甚至連幾句慰問的話都沒有,就端起碗來往嘴裡扒飯,大口大口地吃著。其餘眾人顯然沒有他這樣的好胃口,生駒吉乃作為織田信長最寵愛的側視,和齋藤歸蝶一樣,都是愁眉不展,什麼也吃不下,滿臉擔憂地望著他們的丈夫。幾個小孩子還在咿咿呀呀地吵著要回去睡覺,惹得織田信長一笑。

織田信長犯下碗筷,走到了帶著兩個孩子的生駒吉乃身前,用兩隻大手在奇妙丸和茶筅丸的頭上揉了揉,對著生駒吉乃問道:“若是餘死了?你當如何?”

“殿下…出征在即!不可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生駒吉乃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楚楚可憐地低下了頭。兩個孩子訝異地看著母親哭了,有些不知所措,茶筅丸立刻也跟著哭了起來。

“那就為餘殉死吧。”織田信長輕笑了一聲,看著生駒吉乃鄭重地點了點頭後,就站起身來。望向齋藤歸蝶,“阿濃,為我擊鼓。”他邊說,邊把下身的衣服隨意地系了幾下,抽出腰間的摺扇,在齋藤歸蝶的鼓聲中飄然起舞,唱起那曲敦盛。大堂兩邊,有著兩排燈火,忽明忽暗,在黑暗中躍動著火光。

“想來,此間並非常駐之所…”織田信長應和著鼓聲的節拍,用渾厚磁性的嗓音,低聲吟唱著哀婉悲壯的曲調。是啊,這小小的清州,業如何使餘的常駐之所?能容得下餘信長的,要麼是天下無雙的雄城,要麼就是陰曹地府!

“浮生之迅疾微細,尤勝草間白露,水中倒月。”餘短短二十六載的人生,即將走向命運的轉折。要麼是從此平步青雲,要麼是就此魂歸三途川畔。餘如此對待父親,害死老師,手刃弟弟,必定是要下地府的吧!

“金谷園詠花之人,為無常之風所誘,榮華之夢早休。”

“南樓弄明月之輩,為有為之雲所蔽,先於明月而逝。”

明國的西晉富豪,茶聖書聖,依舊難逃歸於塵土的命運。餘信長何德何能,又豈能逃脫這宿命?

“人間五十年,較之化樂天,如夢又如幻。”

織田信長“刷”地一下開啟手中的摺扇,橫臂一舞,左邊一排的火光立刻全部被摺扇吹滅,屋子登時黑了一半。織田信長扭身又是一舞,另一邊的火光也一下子消失殆盡。屋內,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簡易的面龐上。

蒼天,如果你真的有眼,千萬不要讓餘活過五十歲啊!五十年,與化樂天裡八百年方位一日一夜相比,都不過是一場幻夢罷了!那麼,多活又有何意義?餘的一生,就該如櫻花飄零一般絢麗短暫。又何必追求長久之人生?

因為。

“一度得生者,豈有永生不滅之理!”

織田信長聲調驟然高昂,吟出這最後一句。腳步飛轉,躍向門外的迴廊,將手中的摺扇,高高地拋向蒼天。

“老天!餘要和你——賭一次命!”織田信長朝著蒼穹,厲聲吼道:“你!敢嗎?”

“猴子!取我的鞋來!”織田信長在齋藤歸蝶的服侍下穿上具足,佩戴好他的愛刀,長谷部國重。

“殿下!殿下!”木下藤吉郎一路小跑過來,一下子跪倒在織田信長面前,“小的不才,願隨主公同生共死!”

“有志氣的猴子,跟上來!”織田信長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木下藤吉郎,哈哈笑道。這時,丹羽長秀接到邊境的警報,也帶著部署匆匆趕到天守閣,正遇到帶著母衣眾和馬廻眾前往馬廄的織田信長。

“主公!您不固守清州了麼?”丹羽長秀驚訝地問道。

“不!你來留守!我要親自迎戰今川義元!”織田信長冷哼了一聲,“米五郎,你記住。若是今日傳來我戰敗的訊息,你就把這一切,都給我燒了!用清州城的幾萬人,給餘殉葬!”

隨著嘚嘚的馬蹄打破夜空的沉靜,織田信長率領著赤母衣眾和黑母衣眾,以及馬廻眾的兩百騎兵,打著火把,獨自撕開夜幕,從清州城南下,直奔邊境而去。

接到通知的各家重臣和豪族們,也紛紛帶著領內集結好的部隊,向著織田信長的本隊回合。

“主公,柴田勝家率領所部前來跟隨!”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另外一隻打著火把的隊伍快速靠攏。

“權六,扔下輔兵,只帶戰兵,跟上來!”

“主公,池田恆興率部前來跟隨!”池田恆興興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小子,扔下輔兵,只帶戰兵,跟上來!”

“少主公,老臣岡田重善率部前來跟隨!”織田信秀時代就追隨織田家的老旗本帶著零星的幾個部下,從遠處趕來。

“叔叔,跟上來!”

“主公,瀧川一益率領所部前來跟隨!”瀧川一益為了彌補之前偵查不力的錯誤,豁出血本,動員了每一個可以上陣的男子趕來。

“彥右衛門,扔下輔兵,只帶戰兵,跟上來!”

……

一行人越匯越多,等到眾人在辰時四刻分到達熱田神社時,已經集結了將近2000戰兵了。所有的輔兵和輜重,都被織田信長拋棄,每人只帶著一天的口糧,以表明破釜沉舟的決心。

“主公,棄臣前田利家,單人前來跟隨!”只見神宮內,前田利家自作主張地插上了織田家的木瓜紋靠旗,躍馬持槍,向著本隊衝來。

“犬千代,跟上來!”織田信長興奮地一聲大吼,和策馬而過的前田利家一個擊掌後,順勢翻身下馬,領著兩千部下,把熱田神宮圍在中間,自己則親自大踏步地走入神宮,神宮內的主持匆忙迎了出來,遞給織田信長一些祭拜祈福用的祭品。

織田信長不屑地一擺手,徑直走到香爐面前,抓起一把菸灰,朝著熱天大明神的具足上砸去,菸灰砸在具足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聲。

“熱天大明神,餘命令你,保佑我軍取勝!”織田信長厲聲喝道:“否則,等餘下了地獄,就帶著地獄裡的閻羅,親自把你撂倒!”

織田信長走出神宮,翻身上馬,朝著兩千忠心耿耿的部下高聲道:“熱天大明神已經感受到我們的心意!必將保佑我們——武運昌隆!”

“諸位,為織田家奉獻你們的忠誠吧!”

辰時二刻,大高城外。太陽已經完全升起,能見度達到了可以全面攻城的程度。

試探進攻結束後,朝比奈備正在對鷲津砦展開猛攻。昨天他們已經在名和打造了建議的攻城錘和雲梯,此刻,正被輔兵推著,衝向巖砦。

“弓箭手,掩護射擊!”朝比奈泰朝命令所部的弓箭手快速前進道巖砦外六十米的地方,欺負巖砦中守軍缺少弓箭手,毫不客氣地到近距離開始射擊。將近300弓箭手一輪接一輪地拋射和平射,把巖砦牆頭的織田軍弓箭手壓制地無法起身。三架雲梯也被架在了不到四米的砦牆上,立刻就有武士開始帶頭爬雲梯。同時,在盾牌兵的掩護下,攻城錘部隊也衝到了砦門邊上,用著沉重的攻城錘,喊著號子,一下一下撞擊著砦牆。

“真的好強!不愧是朝比奈家。”守將飯尾定宗感慨道。他親臨一線,指揮手下的輔兵把儲備多月的檑木,滾石一股腦地向著城牆下的攻城錘隊伍和雲梯上攀爬的士兵砸去。一時間,居然也限制住了朝比奈備的攻勢。砦門雖然出現了鬆動,但是很明顯砦門後面有大量織田家足輕頂著。而雲梯上的朝比奈備足輕雖然爬到了城頭,卻也被織田家足輕死死當主,限制他們上牆的人數。不過,在朝比奈家凌厲的攻勢下,織田軍正不斷地被消耗著,估計支撐不了多久了。

“大哥!我來!”朝比奈泰亨興奮地一個抱拳,也不等自己兄長的命令,就帶著四五個侍衛繞開雲梯,直奔營牆而去。營牆上織田家弓箭手和步兵們的注意力都在衝城錘和雲梯上,沒怎麼關注這幾個沒帶著攻城器械的人。那四五個侍衛中有兩個背靠營牆站好,紮下馬步。朝比奈泰亨離著幾步遠開始助跑,大喝一聲,一腳踩在這兩個人的肩膀上,飛身一躍,雙手夠到了砦牆的邊緣牆垛。他雙臂猛地一使勁,一個側身提拉,身體借勢滾翻,就衝到了砦牆上。

周圍的十幾個織田家輔兵正向著有雲梯的位置搬運石料,被朝比奈泰亨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朝比奈泰亨也不多話,抽刀在手,手起刀落,連續砍殺了幾個措手不及的織田家輔兵,城牆上一片混亂。就在他的身後,又一架雲梯被推了上來,架在他身後的牆上,朝比奈軍的足輕立刻順著雲梯向上攀爬。

附近的織田軍足輕看到狀況,匆忙揮舞著長槍衝了上來。朝比奈泰亨雖然是孤身一人,卻毫不害怕,揮刀迎了上去。他一個扭身讓過一柄刺來的長槍,順勢揮刀砍斷這根槍桿。這時,身側又有兩個織田家足輕挺槍刺來,他猛地一個後仰,看著兩柄長槍將將地從臉上方刺過。他一手握著剛才搶來的槍尖,一手握刀,猛地齊身,從兩杆長槍的縫隙裡擠了進去。左手使勁一甩,槍尖脫手而出,正中側面的一個足輕的眉心。右手使勁一個橫劈,面前另外兩個足輕也被砍倒。他趁著織田家陣腳大亂,衝上前去近身搏殺,又接連砍中四個足輕。看到這一邊的攻勢被遏制後,他立刻反身衝向另一邊,又是一陣眼花繚亂的刀花晃過,三四個足輕被他砍翻在地。

也就在這段時間,雲梯上的朝比奈家足輕源源不斷地湧上了砦牆,城牆上朝比奈備控制的區域越來越大。試圖反擊的織田家足輕立刻遭到了弓箭手的集中打擊,被迫停滯不前。

“跟我上!把他們打回去!”飯尾定宗眼看局面逐漸脫離控制,急火攻心,親自帶著十幾個足輕和武士,沿著砦牆,向著朝比奈泰亨所在的地方衝了過去。

“少主,我方已經登城,請您後退休息吧!”幾個朝比奈家的武士看到飯尾定宗來勢洶洶,不願意讓朝比奈泰亨繼續冒險,上前拉著朝比奈泰亨的衣甲勸諫道。

“等我收拾一下就撤退。”朝比奈泰亨假意答應,趁著兩個武士一放手,立刻就抽刀在手,衝上前去。

“少主!你不是說收拾一下就撤退麼!”幾個武士暗叫不好,匆忙追上去掩護朝比奈泰亨的兩側。

“等我收拾乾淨了砦牆,就撤退!”朝比奈泰亨看著眼前衝來的飯尾定宗,不屑地哼了一聲。

“乳臭未乾的小子,好大的口氣!”飯尾定宗低吼一聲,揮刀迎了上來,“三招之內,看我解決你!”

“不用三招,一招就行。”朝比奈泰亨嘿嘿一笑,更是把飯尾定宗氣得火冒三丈。

飯尾定宗一個勢大力沉的下劈,朝比奈泰亨不退反進,急速在他面前轉過身來,用後背面對著飯尾定宗,將刀搭在背上,以一招蘇秦背劍抗下這一擊。正當飯尾定宗疑惑朝比奈泰亨為何要用這麼古怪的姿勢防禦時,下一瞬,朝比奈泰亨已經利用轉身的力道,把飯尾定宗的下劈往側面一撥一卸,回身就是一擊橫劈。飯尾定宗門戶大開,躲避不及,被直接砍中胸腹,具足被瞬間砍裂,鮮血飛濺,悶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我說了,一招就行。”朝比奈泰朝揚了揚手中的武士刀,輕笑了一聲。

“殿下!殿下!”周圍的幾個武士發了瘋地一樣衝上來,想搶回家主的屍體,卻被朝比奈泰亨和幾個趕到的武士幾刀解決。眼看整個砦牆都瀕臨失守,家主還在陣前被討取,砦牆上的織田軍無心抵抗,紛紛退回砦中。鷲津砦的大門也隨之被衝城錘撞破,朝比奈泰朝親自指揮部下攻入大門,同時讓兩支部隊從兩側包抄,以防織田軍逃跑。織田玄蕃措手不及,倉促間想調整陣型固守巖砦中央,卻被朝比奈備一舉擊破,本人也被討取。

鷲津砦淪陷後,立刻被朝比奈備付之一炬。朝比奈備和城內出擊的鵜殿備同時殺向丸根砦。丸根砦的守軍立刻陷入一片驚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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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大事不好了啊!”一個瞭望兵哭喪著臉跑到了正在南門指揮戰鬥的佐久間盛重面前,“西門,北門,都來人了!弟兄們人手不足啊!”

佐久間盛重看了一眼洶湧而來的今川軍,人數估計已經超過五千,戰兵數量也接近兩千。而自己整個丸根砦內的守軍,也不過五百多人,兩百戰兵。在松平家的牽制下,他甚至沒有多餘的兵力去防守整個砦牆。而朝比奈備的幾十個騎兵,也斷絕了他們任何撤退的希望。

“到此為止了。”佐久間盛重慘笑了一聲,“先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我也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不用今川家燒了,傳令!點燃丸根砦!”佐久間盛重下令放火燒寨。同時,他親自抽刀在手,指揮部下撤下砦牆,開啟大門,對著松平備發起了決死衝鋒。

“主公!盛重以性命祝您——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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