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下的輕柔薄霧尚未散去,環繞在那峰巒起伏的羅酆山上林間,宛如一道薄紗環山輕輕起舞。

崇曠的萬魂殿門窗緊閉,大殿正中處那池種有芙蕖和葉半青半白的青冰菱,且水質清澈,可清楚看到池底水網藻隨波搖曳的水池邊上左右,各置有青釉瓷燻爐一隻。

爐蓋皆由鑲嵌聯珠紋的鳳翎紋葉片貼上而成,中間託舉一枚夜明寶珠,彰顯一派雍容華貴之氣。

爐中都點著的是王母國進貢而來的神香,大如雀卵黑如桑椹。青煙嫋嫋間,散發出若有似無的清雅淡香,充斥著殿中每一處角落。令身處殿內之鬼寧神固元。

本侍奉在殿裡的宮奴們都不見了蹤影,唯有酆都大帝平躺在漂浮於水池中的那張鋪著象牙席,墊著蛟毫織成被褥的浮金御榻上,身蓋著堅密如冰紈香荃布衾。

枕著他臂彎,側身躺在他懷裡的是一個有著黝黑如漆的七尺長髮,且渾身著的女鬼人魂。

但與一般的人魂不一樣的是,此鬼體魄上那如綢緞般光潔細膩肌膚,卻全是發青。臉上眉心處比尋常人魂多了一直豎起的眼睛,而左眼四周居然佈滿了細細的魚鱗,額上兩邊還各有一隻半尺來長的彎角。

無論是眼邊魚鱗還是額上彎角,都多少使得她有些怪異而又稍顯猙獰。

若無這些畫蛇添足般怪異之處,她這螓首櫻唇的容貌,加上酥胸柳腰的身材,也算是個有姿色的女鬼了。

此鬼正是妬婦津神,原名段氏。在人間時是晉朝人劉伯玉的嬌美妻子,也是心胸狹窄,嫉妒心極強的女人;在十裡八鄉可是因此出了名的。

那時連神鬼都還沒見過的劉伯玉經常作詩,在詩裡表達想和美貌的水神會面的意思。段氏見了怒火中燒,於是在帶著濃重的氣憤投水自殺了;這是人間口口相傳至今的故事。

但是在冥界北陰朝中,當差久了的鬼都知道,段氏的魂魄到了冥界後,就因為嫉妒而變成今日這般醜陋怪異的模樣。

可偏偏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悄然出宮下山,到鬼判殿視察工作的酆都大帝正巧遇見了正好在聽審的段氏,一眼望去頓時動心愣在原地;而本因不珍惜生命該被下枉死地獄,其後永世不得為人的段氏,也因此免了到地獄服勞役的苦,獲得了冥界長久居住權。

而她在心中升騰不止的嫉妒籠罩下,想要報仇的念頭更盛,於是二話不說就委身於酆都大帝,並讓對方暗授她一些神鬼之術,使得她可以在自己頭七那天,輕易的給劉伯玉託夢,並且在夢中惡狠狠的問對方:“你不是想娶水神嗎?我現在就是水神啊,來娶我啊!”。從此就嚇得那劉伯玉以後再也不敢渡河。

沒多久,段氏這個毫無寸功之鬼,就被莫名其妙的封為了妬婦津神,統帥著五萬忘川水師鎮守著忘川河北岸最大的渡口,與看守奈何橋的陰使孟婆平起平坐。

北陰朝的閻王和鬼吏們都心知肚明,段氏得到了神的稱號全是仰仗著靠床上的寬衣解帶,學來的神鬼之術罷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只是不知為何,酆都大帝至今仍未給她任何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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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鬼一直就這麼偷偷摸摸的,名為君臣實則早有夫妻之實。

至於劉伯玉,沒多久後也是肉身死去,魂魄自然來到了冥界。據說他連鬼判殿都沒上,就被秘密帶到了羅酆山上。在酆都大帝和妬婦津神一起發出的獰笑聲中,這可憐的劉伯玉被按在了此刻他們睡著的御榻下的水池裡,給活活淹死了。

不過這只是據說,真真假假怕只有酆都大帝和妬婦津神知道了。

在寸寸晨曦透過窗上雕花,照入殿內泛起道道紅芒之時,殿外不遠處的鍾鼓樓裡,響起了陣陣悠悠晨鐘和沉沉暮鼓聲。殿內水池四周的燈臺,也在鐘鼓聲響下齊齊燃盡了燈油而慢慢熄滅。

當鐘鼓聲畢之時,酆都大帝緩緩睜開了雙眼,偏頭含情脈脈地望了一眼躺在自己懷裡的妬婦津神,露出一個如雲開雪霽似的微笑。

誰能想到憑藉著狡詐無常叱剎風雲,且心狠手辣而又殺性頗重的酆都大帝,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目光和滿是暖意的笑容。

睡熟著的妬婦津神似乎察覺到酆都大帝的目光朝她而來,輕聲夢囈一聲,微微翹起的嘴角泛起一絲幸福。

“該起床了小懶蟲。”酆都大帝把香荃布衾往上輕輕的一拉,幫她蓋住半露在外的肩頭後,繼而注視著眼前這張安詳的臉盤,用一種平日裡幾乎沒有出現過的柔和語氣,細聲說到:“再不起太陽曬屁股了。”。

妬婦津神嘴裡又是發出一聲低沉的夢囈,只是這次夢囈中明顯帶著淡淡的煩躁,似乎是被她的清夢攪擾了所致。

接著依舊緊閉三目的她,伸出有如柔荑一般柔嫩纖小右手食指,指尖輕車熟路地點在了酆都大帝寬廣結實的胸口上,開始緩緩畫著圈圈,微啟的雙唇也隨之發出柔聲的埋怨:“陛下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昨夜把人家折騰到下半夜才罷休,今日天方才亮,就催著人家起床,好沒良心啊。”。

說話間吹氣勝蘭,嬌羞神情頓顯,風情萬種下好不撩人。

如今偌大的冥界裡,敢耍酆都大帝的怕只有蕭石竹夫婦,而敢直接明目張膽地埋怨酆都大帝的,恐怕也只有這個女鬼了。

反觀酆都大帝卻是不怒反喜,一手摟著對方香肩,另一手輕輕的托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別怪朕狠心,在詐術上,偌大的冥界只有你得了朕的真傳;這一仗必須由你來指揮朕才放心,叫醒你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陛下就會找藉口。”妬婦津神嘻嘻一笑,睜開了自己那睡意朦朧的三眼,凝視著滿臉柔情的酆都大帝,微嗔道:“好不容易招人家進宮一次,相聚方才四五日,又要把人家派去千里之外和蕭石竹作戰。區區一個人魂罷了,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你可別小看了這蕭石竹,陰招損招可不比朕少。”一句難得的肯定,從酆都大帝嘴中緩緩吐出之時,他眼中也有一絲欽佩一閃而逝:“小小鬼齡就諳熟詐術,朕是絕不能讓他苟活的。”。

微風拂來,吹得那殿內樑柱上垂下的鳳毛錦帷幕隨風搖曳。

“人家還是第一次聽到陛下您這麼誠懇的誇人魂呢。”面帶幾分不解的妬婦津神緩緩坐起,從床尾處拿來衣物逐一穿到身上。

“這事情朕只告訴你一鬼,可千萬別外傳。”暗忖一番後,酆都大帝也坐起身來,幫妬婦津神整理著衣袍:“他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人魂,而是傳說中的神之子。”。

“伏羲和女媧的孩子嗎?”妬婦津神偏頭凝視著酆都大帝,好奇的問到。以此來看,她也因與酆都大帝有床第之歡,而知道不少的秘密。

“嗯。”面色忽然凝重的酆都大帝,輕輕的點了點頭後,愣神間不再多言。妬婦津神卻興奮得手指連連一顫;在冥界待久了,她深知能與傳說中神之子一較高下是何等的榮幸,當下心中冉冉升起一股股強烈的迫不及待。

許久後,已穿戴整齊開始梳頭的妬婦津神,思索間又悠悠問道:“那若是此次我能奪下朔月島呢?”。

“那朕會給你增派援軍,你就可長驅直入九幽國,直搗玉闕城,幫朕殺了蕭石竹。”酆都大帝不假思索地到。

“明白。”妬婦津神把頭一點,將手中那兩根光滑發亮且毫無珠寶點綴,實則是用古神骨頭磨成的骨簪一一插到梳好的雲鬢上,稍加思索後又問到:“那鬼母怎麼處理?”。

酆都大帝忽地渾身微顫,快速轉頭注視著床前水波的雙眸中,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道慈祥,隨之又化為點點悲痛後輕嘆一聲,張唇卻依舊默然無語,片刻後才好似下了很大決心一般,很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吞吞吐吐的話:“把她和蕭茯苓一起,毫髮無損地帶回來。”。

面色平靜的妬婦津神,默然點頭間站起身來,踮腳踏床輕輕一躍,翩若驚鴻一般在水波上掠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穩穩地站到了水池邊;雙腳不偏不離地套入了擺放在水池邊的繡鞋中。

接著,她頭也不回地朝著殿門那邊緩步而去。用各種不同形狀玉佩,以綵線穿組合成一串系在她腰間的禁步,發出了陣陣緩急有度,輕重得當的悅耳聲。

“你若能奪取朔月島後,再把蕭石竹殺了。”就在她走到門後時,身後忽然傳來了酆都大帝誠懇真切的話音:“就算無法生育子嗣,朕也會親自接你入宮。”。聲音不輕不重,不緩不急。

妬婦津神愕然愣在了原地,片刻後喜悅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從心頭浮現快速上湧,瞬間佈滿她那張生得怪異的臉上

一輛由兩匹並肩而行,狀如白鹿而有四角,脖頸上長有很長的幽藍色鬃毛的夫諸獸魂拉著的四輪車,在夜深中悄悄駛出了玉闕城,順著那沉浸在蒼茫夜色下的官道朝北而去。

坐在車門前駕車的是一個頭戴斗笠手持長鞭,背上背這一口刀身小而刀尖突出,刀背很薄卻刀柄彎曲的長刀的乾瘦的人魂;眼含警惕的他,時常觀察著夜色下的寂靜四周。

此人魂,正是蕭石竹的貼身護衛範錦鴻。

而他身後那道擋住車門的簾子後,堆滿了書卷奏本而顯得狹窄的車廂裡,盤膝直腰坐在置於深處案几後的正是蕭石竹。

蕭石竹身前兩邊,分別坐著黑白無常兩兄弟。還有靠著堆在車壁下的書卷而坐的菌人族長神驥。

“範爺謝爺,長夜漫漫且路程還很遠,二位就這麼裝深沉可不好啊?”毫無睏意的蕭石竹,藉著那面古銅為框而鑲寶石,鏡框上嵌有字型古拙大篆古字的火齊鏡上發出青熒光,打量著默然的黑白無常。

“少主,爺字我們兄弟可擔不起啊。”謝必安滿臉訕笑著擺手到。

“當初你們很照顧我啊,絕對當得起。”蕭石竹不假思索地說到,卻還是換來了謝必安的一陣推脫。

“老謝別廢話太多。”依舊面容兇悍還滿臉肅色的範無赦,沉默片刻後忽然沉聲道:“四下無鬼,快把鑰匙拿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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