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上朝的馬車上，一位面容衰老的黑袍醫官替王振診脈一陣後，拱手道：
“王大人並無大礙，只是受驚過度一時間傷了心神，只需靜養幾日就好了。”
話剛說完，黑袍醫官卻見王振眉頭一皺，頓時改口又說：
“眼下天啟城戰事吃緊，想必王大人無法安心靜養，下官為王大人開一些調養心脈的方子可以先行服用，隨後下官再到御醫院中為王大人選一些溫養心神的功法送到王大人的府上。”
說罷，醫官低頭翻弄起他一旁的藥箱來，找出一個小瓷瓶。
“此乃養心丹，乃是宮內治療心神損耗之疾的常用丹藥，王大人可以先行服用。”
王振接過瓷瓶倒出一粒黃豆大小的深棕色丹丸昂頭服下，隨後拱手道禮。
“王振謝過了。”
等到馬車進宮，來到皇宮朝堂大殿之下，王振隨同那位文官下車，也不知是這養心丹的神效還是歇息一段時間後王振心神稍緩，已然不見驚慌之色，重新變得一身正氣凜然龍行虎步。
季仁今日帶病上朝，神色疲倦，在朝堂之上咳嗽連連。
今日的議題只有一個，就是他季仁何時可以登基。
經過昨日下罪己詔、頂著烈日暴雨哭祖廟的一系列大戲之後，百官也無話可說，就算仍有一些大皇子派系的官員不願季仁這麼快登基，也不能再拿其勾結風雨樓殘害同族宗親一事發作了。
王振的到來，更是如一記重錘，在今日的朝會上一錘定音。
朝堂大殿內，躺在龍椅上咳嗽連連的季仁和下方諸多文武百官都在等王振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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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支援季仁登基的官員自然支援，可卻說話沒有分量。
那些和大皇子一派不願季仁太早登基的官員又不能支援，還無法找出藉口反駁，都閉口不言。
對於季仁來言，當下只有王振的話有這個分量，能讓今日的朝會一錘定音。
當今朝堂之上，王振全權指揮天啟城守衛戰，地位在百官之上，就連身為皇帝的季仁都要言聽計從，僅次於林進和李長義這兩位朝中元老玄悟境高手。
季仁也早就拿捏到以王振那一身正氣凜然的性子，必然會贊同他早日登基。
王振眼下就是給他季仁帶來曙光的救星！
王振一進朝堂大殿便聽到百官在議論此事，遂昂首挺胸大步走到百官之前，跪也不跪，抬頭直勾勾盯著季仁抱拳朗聲道：
“聖人有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以為，陛下能能及時糾錯彌補，誠感動天，當登大寶！”
“陛下當登大寶！”
有王振領頭，其餘百官紛紛躬身應和，不論是本就支援季仁登基的，就連不願支援季仁登基的此時也如是說，不敢做那出頭鳥。
“咳咳，好好好！眾愛卿快快平身? 速去準備朕的登基大殿！”
季仁猛的咳嗽兩聲，兩眼放光。
此次朝會的議題只有這一個，王振一錘定音之後朝會便散了，百官紛紛下朝，只有王振一人摸不著頭腦，找到一位朝堂外負責宣召傳令的內監問道：
“今日林先生和李先生怎麼沒來？”
按道理來說? 以林進和李長義二人的地位? 新帝登基這樣的大事必須要經這二人過目首肯才行。
可奇怪的是，今天朝會上這二人一人都未來，季仁的龍位之下左右兩側的大位始終空著。
林進和李長義沒道理不來參與這樣的事啊！
“啟稟王大人? 奴才今日去請過林大人和李大人? 都沒有見到兩位大人的人影就被打發回來了。只是在鴻天監時，林大人派人告訴奴才，若是王大人問起? 還讓奴才轉告一句話給王大人。”
紅衣內監低著頭恭敬回話? 王振一聽林進有話要轉告他? 頓時兩眼放光興奮起來。
“你快說！林先生究竟要對我說什麼？”
林進的博聞、才學、智計令天下人懾服，更是鴻天監之主? 數萬萬儒士之首? 在王振這樣的儒士出身的人眼中，林進的話就幾乎等同於那些書上的聖賢之言。
“林大人託人告訴奴才，讓奴才問王大人一句話。前幾日朝堂上林大人問您的話，不知您想好了沒有？”
王振一聽頓時愣神，片刻後低頭惶恐不安，竟如一個被先生訓斥的蒙學孩童一般。
當日在朝堂上，林進問他的話，總而言之可以概括為兩句話。
何為忠？何為天下？
此番道理太過深奧，諸子百家的聖賢書中對此的解讀更是五花八門。
就連諸子百家的那諸多聖賢都不能將這兩個問題解答個清楚明白，更遑論以他王振的才學思考短短幾日功夫，更是一無所獲滿頭霧水。
王振沒有想出答案，心中惶恐的是，當日林進問他這幾句話時，言語中有不少訓斥、告誡、甚至失望的意味。
王振心中惶恐，覺得有必要去鴻天監一趟，親自求見林進得到幾句教誨指點。
眼下正是大元皇朝危難之際，一個差池都可能令整個大元灰飛煙滅，王振可不想成為這樣的千古罪人，他必須去求林進指點一二。
王振離開朝堂大殿後，先是回了自己府上卸下一身戎裝，轉上儒士的衣衫，再去鴻天監中。
王振本就出身鴻天監之中，是內院登記在冊的儒士，因此在鴻天監中暢通無阻，一路走到內院之中，打算直接去林進的院落拜見。
可在內院中，王振路過一處露天的院子，聽到其中正有先生在講學。
那講學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王振此番前來想要求見一番的林進！
林進在講學，王振出於禮節不便打攪，便安靜站在紅牆門外等候，一邊等候一邊靜聽。
“祖宗不足法，夫天下正行者禮也，禮則非正。這句話的意思是，先人的禮法、規矩、制度，有不完善的地方，天底下行正道之士都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守禮。但天底下所有的禮法、規矩、制度，卻不一定都是正道。”
“夫天下者，民也，眾生也。非禮法之天下，非聖賢言之天下，亦非一國、一家、一姓、一人之天下。”
“這句話的意思是，何為天下，百姓、眾生、萬靈即為天下。天下不是禮法的天下，不是聖賢口中所說的天下，更不是任何一國、一家、一姓、一人所擁有之物。”
……
王振在後門牆外靜聽，不由得眉頭皺起。
林進講學的這些內容，和他所學的那些聖人書中所說大有衝突，可其中一字一句內蘊含的道理，卻讓他找不出任何道理來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