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幾天回鄉的風光,今兒張家老么的隊伍明顯冷清了許多。

前面開道的還是那幾個鄰縣衛所的兵,那天的幫閒則只剩三個人。

魏良臣注意到,駛來的馬車有兩輛,前面那輛不用說肯定是張家老么的馬車,後面那輛卻不知道是誰家的。

良臣估摸著張炳這是探親結束要回宮了,所以沒有多想,他有著現成的金大腿可以抱,沒理由去恭維一個宮中的無名小卒,於是轉過頭來喝茶。

這茶真是涼的,但泡的不是茶葉,而是當地一種叫金花的草。這種草曬乾之後拿來泡茶,和南方有人喜歡拿曬乾的荷葉泡茶喝一個道理,都能解暑。

鋪子裡其他幾個客人也注意到了村道上的動靜,他們張望了下就掉過頭不理會。

這些人只是路過此地歇腳的人,並非附近的人,自是不知道張家老么是什麼人物。

良臣以為張炳會讓馬車直奔官道去縣裡,不會停下在這小茶鋪歇腳。不想,那張炳竟是個隨意的人,且還體貼人,見那幾個借來撐門面的衛所兵走的都有些累,於是在車上招呼一聲,讓大夥到茶鋪裡喝碗茶再走。

“謝張公公!”

帶隊的衛所兵頭目是個小旗,姓鄭,很是高興的接過張炳扔來的一塊碎銀子,拉著手下幾個弟兄大咧咧的進了茶鋪。喝茶是用不了一塊碎銀子的,這多下來的錢自是張公公的賞錢。

後面那輛馬車見前面停了,也跟著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人,這人良臣認得,正是在縣裡六房當書辦的吳德正。

“張公公,您慢點!”

吳德正跳下馬車時,張炳也正要下車,他連忙跑上前搭了把手。張炳笑了笑,微微點頭。

良臣見了這一幕,不由心中感慨,想這吳德正雖然沒有考上秀才,但才學也不低,如今又在縣裡六房辦事,怎麼也算是個人物。其父吳夫子更是有名的秀才,按理,吳德正身上怎麼也要有點風骨。不想,面對一個在宮中寶鈔司做監丞的太監,吳德正就這般低聲下氣,若是他父親知道了,卻不知作何感想。

轉念一想,張炳在村子裡幾天,吳德正也在,吳夫子沒理由不知道兒子在做什麼。這麼想著,多半吳夫子那清高模樣當不得真。或許私下裡,父子二人一個德性也說不定。

趨炎附勢,人之本性。

良臣覺得自己彷彿比吳家父子高大許多,可很快他就洩了氣,也有些好笑,因為他自己不就是這種人麼?知道了自家二叔是魏忠賢,就急著去認親,這和吳德正巴結一個太監有什麼區別?

大哥不說二哥,魏良臣真是沒有什麼資格嘲笑人家吳德正。

茶鋪的老婦見來了這麼多客人,其中還有軍爺,不由有些慌張,手忙腳亂的拿出一疊大碗放倒桌上,然後提了茶壺挨個倒水。

那疊大碗肯定是不太乾淨的,鄭小旗那幫人倒無所謂,吳德正眉頭皺了皺,拿了兩個碗到茶鋪邊上用桶裡的水洗了,然後親自替張炳倒茶。

張炳從袖子中拿了塊抹帕,在長凳子上擦了擦。舉手投足間,十分的女性化。

這模樣,讓良臣大為倒胃,因為張炳和他二叔一樣,是成年之後自閹入宮的,所以身材體形上,張炳可是壯實的很。

試問,一個如此壯實的男人做出小女人般的舉動,正常人見了,能沒點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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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茶鋪裡一眾人等,卻無一人敢在面上流露半點厭惡神情。

有兩個客人見來的有衛所的軍爺,還有一個好像宮中老公,本著不惹麻煩的心思,起身出了鋪子趕路。茶鋪裡只有魏良臣還有一個老頭坐在那繼續喝茶。

不知是本性不擾民,還是因為有張炳這個公公在場的原因,鄭小旗那幫人除了聲音大了些,其它倒沒什麼。渾不像良臣前世電視劇中所表現那般,軍爺們往哪一進,立時就有一場戲劇衝突。

又或如他自己曾寫的網絡小說那樣,沒有衝突強行也要衝突,沒有困難強行也要製造困難,反正變著法子讓軍爺們和主角衝突上。

一切都很平靜,各人喝各人的茶,河水不犯井水,一派祥和。

吳德正陪著張炳喝茶說話,二人沒注意到默默坐在邊上的魏良臣。

半碗茶下肚,肚中一片舒服,良臣急著趕到縣裡,便準備起身結賬,剛要動,無意間卻聽張炳似乎說了“礦監”二字。

這兩個字讓魏良臣心中一動,下意識的繼續作出喝茶的樣子,兩耳卻豎得高高,他很想知道張炳在說什麼。

只可惜,雖然張炳和吳德正根本沒有在意鋪子裡的其他人,但二人所說的事卻有很大干係,故而聲音並不是很大。

良臣勉強聽清幾句,大意是吳德正說他發現了個礦,想讓張炳報上去請奏開礦,然後他們一起發財。

萬曆皇帝開礦監,派稅使增內庫的事,良臣是知道的,不過具體情況卻不清楚,如何個操作法也不太懂。

他想多聽幾句,奈何人家說話聲音不大,他也沒法湊過去。索性,便起身丟下一枚小平錢,背起包袱出了茶鋪。

礦監稅使是大事,可卻是人家的大事,發的財也是人家的,和他魏良臣有何干係。

良臣起身時,張炳倒是看了他一眼,不過也僅僅是看了一眼。

從茶鋪出來後,良臣繼續往北走。此地離縣城還有二十多裡路,咬咬牙,走上一個多時辰,肯定能走到。

官道上的人漸漸開始多了,不時有馬車或牛車經過。太陽也是越來越高,曬得人身上發燙。沒過多久,良臣就是一身汗水了。

大概走了兩三裡路,張炳的馬車從後面趕了上來。良臣避到路邊的樹下,看著那幾個衛所兵氣喘呼呼的跟著馬車朝前。

“魏良臣?”

第二輛馬車上卻突然有人叫了一聲。良臣愣了一下,發現叫他的竟然是吳秀芝。

“這人是誰?瞅著有些眼熟的。”

車廂裡,吳德正叫車伕停下來,探出腦袋,疑惑的看著良臣。

“大哥,他是爹以前的學生魏良臣。”

“魏良臣?”

聽妹妹這麼一說,吳德正頓時有了點印象,他朝良臣看了眼,微微搖了搖頭。

不用說,吳德正肯定知道魏良臣的過往,也知道他叫太僕寺馬廠的人打斷腿的事,所以對這老家的少年很是看不上。

“你去哪?”

吳秀芝一隻手掀著布簾,一隻手搭在車窗上。

“我到縣裡。”

人家大哥在這裡,良臣可不敢瞎說。

“噢。”

吳秀芝點了點頭,又朝良臣身上的包袱看了看。

良臣心中一喜,以為這姑娘會看在同村人的份上請自己坐馬車,這樣可就省好多體力了,誰知吳秀芝直接把簾子放下了。

“大哥,我們走吧。”

車廂裡,吳秀芝一點也不願搭魏良臣一程。吳德正更不想順捎村子裡這個“不良”少年,於是拍了拍車門,示意車伕駕車跟上張公公的馬車。

車伕鞭子一甩,馬車頓時向前駛去,留下一臉尷尬的魏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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