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第二日天矇矇亮,雲仲就被吳霜晃醒,夢裡烤得外酥裡嫩,泛著油光的肘子都沒來得及啃一口。雲仲打從小多夢,大多數日子都是如此,夢裡五彩斑斕千奇百怪,一覺醒來,試著轉頭回想夢境,獨獨留下幾幅殘缺畫面:有的是不知名的圓球爆開,有的是黑潮洶湧。至於究竟夢到了何人,做了何事,一概不知,到頭來只是落得個四肢綿軟,昏昏欲睡。所以少年終日無精打采,深究其原因,並不是毫無理由。

當初雲仲娘同樣苦惱於此:同齡人都有使不完的勁兒,整日在土坡水溝裡摸爬滾打,睡醒依舊生龍活虎,而雲仲則有些蔫頭耷腦。請鎮上會摸脈象的老先生把脈,脈象四平八穩,並無無異於常人之處。後來不知從哪求來個方子,說是少年陰虛陽亢,陽氣過盛,雲仲孃親便東拼西湊了抓藥的銀錢,日日守著湯藥罐熬藥,以至於熬紅了眼睛,結果雲仲的夢絲毫沒少,倒越發光怪陸離。

不得不說,自從少年登門劈柴之後,多夢症狀相較以往好了許多,可就算是掌櫃,亦看不出少年症結所在,既然無計可施,少年便只好撇開瑣碎念頭,不再去管它,安心劈柴學藝。

少年將燃盡的火堆用砂土蓋住,免得闇火未熄引火燒山,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雖說這地兒官府懶得理會,但每隔幾十裡路,

都有官府設下的盤山人。山火一起,屆時大家只得乖乖等死,祈禱連下十幾天瓢潑大雨救命,老天爺才沒那閒工夫管。想跑更是痴人說夢,這片杳無人煙的山脈足足上千里,縱然千里寶駒跑脫胯,也別妄想跑脫,如此遭殃極刑的不只是縱火之人,連帶著無辜盤山人,一起烤通透。於公於私,都應將火滅得一乾二淨。起碼大家腦袋裡都不缺弦,畢竟沒人願意坑自己的不是?這些道理,吳霜在臨行前絮絮叨叨,交代了十來遍,少年雖然疲懶,卻也不曾左耳進右耳出,徒拿二人性命做玩笑。

吳霜撅著後腰,一咕嚕鑽進車廂,倒頭就睡,原本停在附近吃餅渣的鳥兒,被悶雷似的鼾聲嚇得四散而逃,還不忘朝車頂甩幾片稀屎,少年無話可說,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甚至拍散了幾分睏意。

少年有些生疏的將馬套好,下手沒輕沒重,險些讓馬蹬到胸口,心有餘悸的上車扽住韁繩,無意中瞥見糧袋敞著口,連忙拎過來,用麻繩使勁繫住。這可是出門在外保命的口糧,萬一半路灑落或是遺失,荒郊野嶺去哪找東西果腹?他的能耐範疇裡,對摟草打兔一竅不通。扎口時候,少年看到糧袋最上層,有半塊殘缺的燒餅,忽然之間記起昨晚,進入夢鄉時,自己嘴裡似乎叼著半塊燒餅。

少年眼神鄙夷的看著吳霜佔據了大半個

車廂,睡得四仰八叉,回頭嘟囔了一句:“攤上這麼個沒譜的師父,本大俠甚愁啊。”嘴裡說的是愁,但不知是否被夜裡涼風侵襲後腦,他的唇角輕輕抬起。抬起馬鞭輕輕一揮,上路去了。

趕車這活計,雲仲不陌生,他做過的行當實在不少,起碼同齡人裡,算得上閱歷豐富的老江湖,趕車倒茶跑堂打雜送信,樣樣精通肯定不至於,勉強上手也不是難事。一回生兩回熟,慢慢兒就熟練了。

天公不作美,馬車前腳剛出亂石攤,後腳就下起傾盆大雨,雷聲陣陣,驚動了馬兒,雲仲使渾身力氣也未能拉住韁繩,馬車發瘋似的向深山裡扎去,飛濺起半人高泥水,車軸發出磨牙似的尖銳響動。四周大多為林地,古木參天,這一來,要麼車廂撞在巨木上,要麼車軸跟不上這畜牲橫衝直撞的速度,被生生扭折。少年發狠,他也沒曾想過,這兩日步伐沉重的馬兒力氣竟如此雄渾。顧不上虎口舊傷崩裂,少年站起身來,咬緊牙關,以劈柴時那股狠勁強行繃住心絃,死命拽緊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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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難以成雙,禍事攜手同遊。僵持半炷香光景,就在少年好容易將馬兒拉住時,眼前卻不知打哪兒冒出位老翁。

少年三魂七魄差點驚出竅,馬車堪堪讓過老翁,一衝而過,險而又險的停於一顆參天老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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