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一雙指節分明的修長雙手緩緩自袍內抬起。

手指間依稀可見凍瘡青痕,將覆蓋在頭頂的兜帽緩緩摘下,露出一張英俊深刻的少年五官。

黑玉一般的眸子凝向吳嬰時很認真,他點了點頭,然後在眾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間抬首扯了扯前者的衣袖。

吳嬰眉角微動,強自壓下眼底的笑意,暗沉沉地眸子與以往別無二致。

她攤開手掌。

無邪握住她的手掌,右手指尖很認真的在她掌心寫著:你說有人成親,帶我來看新娘。

眾人目光古怪好奇到了極點。

這少年究竟是何人,竟然能夠跟在吳嬰的身邊。

而且有眼尖者更是發現,這位毫無修行波動的少年,雖說亦步亦趨地跟著吳嬰。

可站位卻是與那殘暴的越國太子並肩而立,不落後於半分。

曾幾何時,眼高於頂的吳嬰竟然也會讓尋常人這般泰然處之地與他同行了。

只有少數部分人看到了那少年在她掌心中寫了什麼內容,一下子心情更是變得五味陳雜。

這吳嬰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他們可不信,千里迢迢從北離涉險至這永安皇城之中,就僅僅是為了帶這個毫不相干的少年看一眼葉家世子妃。

這葉家世子妃有何好看的。

醜不拉幾,渾身是毒的,也值得您這般大費周章?

吳嬰看著少年低垂眼簾模樣甚是乖巧,嘴角也不自主得揚起一分寵溺的弧度:

“那你覺得,今日這新娘可還好看?”

聽到這話的葉沉浮,面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果然,此子便是特意來此羞辱輕衣的!

若非毫無真憑實據,他甚至都有些懷疑方才掀開輕衣蓋頭的那道邪風就是這吳嬰所為了!

少年無邪抬起眼簾,目光穿過那萬千折射的光線,遙遙望去。

看著古堂之中的女子,嫁衣燎燃如火,攏於鳳冠之上的三千青絲已淺染霜雪白頭之意。

那身著楓火嫁衣的女子,就好似即將被火燎燼的劫灰,生命淡如薄暮,又好似煙靄之中的即將逝去的殘紅靈魂。

青黑毒素遍佈的醜陋皮囊之下,他卻看到一雙似有星光落入的眸子。

停在吳嬰掌心的手指正欲再動,但少年卻注意到了周圍一眾人在吳嬰有此一問時,眼中隱含的惡意嘲弄。

那惡意嘲弄並非針對吳嬰,竟是堂前剛拜完天地的女子。

少年無邪皺了皺眉,鬆開吳嬰的手掌,取過她身後揹負的長槍遇邪。

他以槍尖為筆,在青石地面之上,一筆一劃,極為認真的寫出了‘好看’二字。

少年的字很笨拙,並不好看,但一筆一劃,極為端正認真。

可他認真的模樣,卻是讓眾人覺得這少年行為舉止過於痴傻。

好看?

哪裡好看了?

若說那位新娘子身中劇毒,將眼睛都毒瞎了。

你這少年雙目俱好,怎般就喜歡睜眼說瞎話呢。

雖然礙於葉家的威嚴,他們不敢直言這位世子妃殿下醜陋不堪。

但到底都是一

群讀書人,怎能一點風骨都不剩的拍人馬屁。

一時之間,細語低笑之聲嘈嘈切切錯雜。

身為當事人的駱輕衣微微側眸,朝著身邊的葉離卿輕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她無法視物,只聽得吳嬰不知向誰詢問了這麼一句,便沒了下文。

而場間眾人的嬉笑嘲弄低語之聲,她卻是聽得真真切切。

葉離卿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將場間內面上掛笑者的容貌一一記下後。

她回答道:“吳嬰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長得好看的黑袍小哥哥,不過那黑袍小哥哥似乎不會說話。

吳嬰問他輕衣嫂子你好不好看,那小哥哥用吳嬰的槍在地面上給出了好看的答覆。”

駱輕衣微微一怔,旋即笑了笑:“那這位小哥哥還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啊。”

葉沉浮一直低壓的眉宇也因為微微錯愕而舒展開來。

吳嬰雖說沒有制止少年取槍的動作,可仍是蹙了蹙眉。

從少年手中取回遇邪。

眾人只當她這蹙眉動作是在不滿那少年的逾越。

可他們又哪裡知曉,吳嬰只是更喜歡他在她掌心落筆的對話方式。

緊接著,她閒庭漫步似地向前踏出一步。

在腳步踏出瞬間,野獸低沉之聲煞時安靜,好似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縮回了黑暗之中。

自她前方空間裡扭曲難安的光線也如一根根拉緊的弦依次崩碎開來。

分明一個極其簡單的步子踩落,青石地面上甚至沒有激起半分灰石。

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們彷彿看到一座雄偉的巨山,在吳嬰腳下崩塌散毀。

被白晝照亮的大地激出黑浪千千片。

在一聲聲地悶哼裡,原來那不是黑浪,而無數漆黑影子疊加的氣場,皆在吳嬰一步之下,散去漫天氣機。

簡簡單單的一個手段,便已經顯示出了她那強大無雙的氣勢。

所有人心驚不已,看著吳嬰心中升起一個無不駭然的情緒。

這傢伙,當真是通元之境嗎?

饒是當年的大晉國師天明,也絕不可能輕易的做到這一點!

吳嬰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與情緒。

她走至一處席面,那一間席面便如驚鳥般飛散開來,再無一人敢落座。

她自顧自地端起一個無人用過的空酒杯,斟滿杯酒,蒼白的指尖端著玉瓷酒杯,一飲而盡。

吳嬰酒量似乎並不怎麼好,不過杯酒,蒼白的面頰之上便浮現出淺淺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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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嬰眸光轉向少年道:“如今新人也看了,酒也該喝了,送完了禮,便離開吧?”

眾人不可思議地想著。

難不成……這吳嬰今日真的只是來喝喜酒的。

吳嬰為人雖然殘戾血殺,可傳聞裡,他還從未有過失信的例子。

更何況,他根本就沒有跟眾人故弄玄虛的必要。

他若想殺人,便會如蜀國那般,一人長驅直入,殺得片甲不留!

若非神霄門的這一代年輕弟子過於幸運,在屠殺那日恰好在外歷練,恐怕今日也是無緣立於此地了。

少年無邪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盒,

他不知為何她要讓他將會發光的雪白蓮蓬讓他貼著心口放好。

但他知曉,這是送給今日那對新人的賀禮。

他將玉盒遞給吳嬰,吳嬰卻是未接,修長的指尖玩轉著手中的酒杯:“給我做什麼?我跟那新娘子又不熟?”

此言一出,性子最為火爆的顧瑾炎卻呸了一口濃痰在地上,很是不爽道:

“瞧你這話說得這傢伙合該跟我兄弟的妻子有多熟似的。”

吳嬰不可置否地掀了掀眼簾,抬首看著顧瑾炎。

她眸色暗沉無光,在不看無邪時的眼神平添多了幾分戾意:“我若前送,你們這裡的人可是放心我吳嬰接近你們大晉的世子妃?”

顧瑾炎啞口無言,被堵得好生鬱悶,滯了辦響,才一甩寬袖道:“誰稀罕你這惡魔的東西!”

少年無邪深深地看了一眼吳嬰的側臉,收回了玉盒,卻是不顧葉家內所有人飽含敵意的目光朝著堂內走去。

“吼!!!”

一隻騎著斑斕猛虎的女子忽降而至,守護在駱輕衣的身前。

她瞪著一雙過分可愛以至於毫無威懾力的大眼睛,呵道:“呔!你這惡賊!休要試圖暗算我家輕衣!”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女子屁股底下的眼露兇光,齜牙咧嘴的雲煙虎,腳步不停歇,很是自然的繞了過去。

詭異的是,在繞過去的同時,他還抬手摸了摸雲煙虎的腦袋。

那凶氣滿滿的虎眸頓時乖了下來,還用鬍鬚蹭了蹭少年的掌心,收起了一身的敵意。

林淡心目瞪口呆:“你這不爭氣的東西!”

駱輕衣看不見,可聽到了林淡心那氣急敗壞的聲音,也隱隱猜出了什麼。

失笑了一會正欲說話,面頰卻是忽然一涼,貼上了一件冷物。

青黑色的眼眸微微一怔,駱輕衣面上錯愕:“這是……”

玉盒之中的氣息尤為強盛,雖然藥性被封死,可仍舊能夠感受到其中快要溢滿而出的冰霧氣息。

“冷炎靈蓬?”

冷炎靈蓬,人間罕見靈藥。

可這冷炎靈蓬雖說是靈藥,可破壞人體經脈血骨的力量也是極為強烈,哪怕是用蓮子汁水入藥,也極其危險。

況且此靈藥是生長於‘大是非山’,那座妖魔橫行的死亡山脈之中,常年有著千年魔龍守護。

如此說來,此靈蓬既難以入藥,又難以採摘,故而哪怕為稀世之物,也無人願意去廢那苦功夫去採此物。

可唯有深讀三千醫經的駱輕衣十分清楚,世間萬物相生相剋。

這冷炎靈蓬看似藥性狂暴難以用藥,唯有通元之境的體修強者才有可能扛過那藥性狂暴以及冷炎劇毒。

從而極大幅度的提升體內元力修為,一顆蓮子若是煉化,可抵得上尋常人三十年間的修為之力。

可偏偏,這冷炎靈蓬卻還有一作用,那便是能夠抑制無解之毒,鬼子菩提。

但其作用也僅僅只是抑制續命。

駱輕衣怔忡片刻,正欲拒絕好意,可轉而一想,想起了聽雨軒暗室裡即將一睡千年的那位姑娘,她嘴角又泛起了一絲苦笑。

(ps:感謝“雲隱劍宗”的捧場打賞,嗯……晚上咬咬牙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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