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母見駱輕衣面上雖然含笑,卻遲遲不語,那雙深深濃濃的黑眼睛全是難以琢磨的色澤,她心中不由一沉。

若是換做一般女子而言,對於能夠加入官家子弟是何其榮幸,根本不需多浪費口舌,便自己歡欣鼓舞的想要嫁了。

怎麼看這孩子,絲毫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些隱隱的輕蔑意味。

見駱父還要在說些什麼,駱母忙打斷道:“你這孩子,為娘知曉你在擔心什麼,那師大公子已經娶妻,你怕嫁過去委屈你了不是?”

她面上露出笑容:“這點你大可放心,那師大公子家中有悍妻,是個直腸子,你若是心思細膩些,去他們家,是吃不了虧的,男兒嘛,自多是心疼溫柔女子多謝,輕衣你的容貌又遠勝與大多女子,不愁沒有夫郎的疼愛啊。”

一場晚飯,就在這一大家子中,你一眼我一語下,變得話語非常多,可是陵天蘇坐在其中,卻沒有感受到半分家的溫暖。

駱輕衣側耳聆聽的模樣很認真,看起來似乎好像將這番話聽進去了,又好像半分都沒有聽進去,因為她手底下卻是在很不認真地剝著一顆青柚。

直到那青色的柚皮撥開,露出瑩瑩的果肉,她皙白的手指剝下一塊果肉,細細端詳著,眼底含笑,語氣卻是有些幽怨的將駱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不愁……沒有夫君的疼愛嗎……”

在一家人莫名的目光下,她將手中那塊新剝好的果肉送到陵天蘇的唇邊,輕嘆一聲:“可我怎麼覺得,只疼不愛呢?”

三雙筷子皆驚掉在了地上。

陵天蘇咬住那塊果肉,朝她伸出一隻手臂,駱輕衣會意起身,牽住他的手掌。

陵天蘇輕輕一拉,將她拉入懷中,放在自己的腿上,雙臂環在她的纖腰上圈緊:“又在說冤枉話,你當真只是覺得疼?”

駱輕衣目光幽怨極了。

駱雲白嘴巴漸漸張得老大,口中的飯菜都掉在了桌子上。

駱父先是一怔,旋即陷入沉思。

駱母一臉慌亂無措,雙手都不知往哪裡安放了,看著駱輕衣結結巴巴,面色有些發青,覺得她這是在為了反抗家裡給她備下的婚事,刻意放浪輕賤自己:“阿語,你這是……你這是……”

駱輕衣卻是不想在聽她接下來的話,朝她微微一笑。

笑容寡淡無味,那是自戰場之上抽劍踏骸淬鍊出的氣場,隱而釋放一縷,便壓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想起來,你今日背我回來,我卻還尚未兌現承諾。”駱輕衣回首朝他嫣然一笑,似是乖柔聽話,又似是在宣示主權,眼角襲紅,眸波流轉,柔柔軟軟地喚了一聲夫君。

宣示主權,宣示她是他的主權。

旁人,休想沾染她半分!

哪怕是惦記,都絕不容許!

駱雲白難以接受的撞倒凳子,豁然起身,怒道:“阿姐你騙人,你分明白日裡還說不認識他的。”

陵天蘇笑道:“那是她在同我鬧脾氣,不過下午我賣力地將她哄好了。”

駱輕衣眯起眼眸,捏起拳頭又想揍狐狸了。

駱雲白面色一陣青一陣紅,那是美好幻想被打破的絕望。

師大公子已經娶妻,尚可納妾,可他姐姐……誠然已經嫁人,又如何能夠再嫁旁人!

沒了姐姐相幫,他又那什麼去娶師藥藥。

看著陵天蘇露出的那張可惡笑容,他胸腔怒火無處宣洩,壓沉了嗓音道:“縱是如此,我也依舊一點也不喜歡你,你休想讓我喊你一聲姐夫,你這人實在是過於卑鄙無恥了些,今日白天面對藥藥的示好,你卻絲毫不提及你已經娶了我姐姐,分明是吃著碗裡還看著鍋裡的。”

陵天蘇賴洋洋道:“放心,你姐姐喜歡我就成,我不需要你的喜歡,你也別來喜歡我,我沒那時間耐心哄你這個小屁孩,至於你口中的那個藥藥,可別在因我發笑了。”

他軒起眉梢輕嘲一笑:“鷯佔一枝,反笑鵬心奢侈。兔營三窟,轉嗤鶴壘高危。”

“你!”駱雲白一張俊秀的臉頓時憋得通紅,彷彿受到了奇恥大辱。

駱輕衣在他懷中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了靠,淡然道:“駱雲過了今年秋天便二十了,你才十八,說誰是小屁孩?”

駱母聽不懂他這些話的言語,卻也知曉他在嘲笑自己的兒子,當即皺眉道:“小隱大人當真是阿語的夫婿?”

陵天蘇道:“自然是真,我曾抱著她同拜蒼天日月,天地四方,完成了敬神儀式,你們以一千兩賣掉的女兒,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的語氣很淡,如淡薄的一張紙,鋒利割人。

駱母面色當即訕訕下來,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試探般的問道:“大人你是當年那個過路藥商之子。”

陵天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淡淡一笑,看著駱父道:“我不是當年那個藥商之子,不過尋常普通正經人家出

身,不過我家裡人,都不喜歡那些銀針刺繡的姑娘,結愛舞刀弄劍的漂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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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父眉目一沉,當即明白過來他這是在回嗆他方才那一句教訓女兒之言。

只是礙於陵天蘇那一身大紅官袍,即便被小輩如此嗆懟也只能強忍不快,將心中不滿壓下。

他骨子裡不僅僅有著讀書人的迂腐刻板,同時也有讀書人的懦弱畏官。

科考多年不中,這讓他對為官者有著深深的憧憬與忌憚。

雖說這是他家的女婿,但他也不想因為飯桌間的不快言談而徹底撕破臉皮。

駱雲白皮笑肉不笑道:“瞧你將自己說得如此厲害,想必你為了身上這件官袍廢了不少心力吧?方才我家姐姐說你年紀不過十八,比我還小,頭髮卻都給熬白了,這當了羅生門司運一職就如此艱難,也不知你這身子日後濟不濟事。”

如此一說,駱父駱母都露出了擔憂之色。

少年白髮,正是身子早衰之象。

也是,輕衣一人孤身在外,舉目無親,怎麼可能就如此好命且好運的嫁給一名年輕的為官者。

想來定是身子有甚隱疾,所以才成就的一番因緣。

莫名其妙就被安上‘隱疾’這個大帽子的陵天蘇呆滯了一下,懷中的輕衣笑得簌簌發顫,他使勁磨牙,藏在身下的手在她屁股上生氣地捏了捏:“娘子就不打算說些什麼?”

駱輕衣就一個勁兒的發笑,也不說話。

駱父黑著臉道:“成親乃人生大事,你既然在京都有此姻緣,又不是不知曉家在何方,怎麼也不知回來告知父母,雖說當年已將你專賣她人,你有此權利不這麼做,可畢竟血緣在此,你是想告訴爹孃們,你不想要家裡人了嗎?”

陵天蘇垂眸道:“我同輕衣成婚之時,輕衣已經病重得連話都說不了,你們只知她在外出嫁不告知家人,沒有孝心,不懂禮數,可為何,在我進門直到現在,就從沒見二位長輩問過她一句在外可曾受累,這些年過得可苦,幼時離家寒天冬衣由誰來縫。這些你們不過問,也不在乎,在乎的只是她嫁的好不好,卻不在乎她夫君對她好不好,怎麼……”

陵天蘇喜怒都藏在了那雙幽藍的眸子裡:“原來對你們來說,我家輕衣的婚事,不過是她弟弟未來成就的墊腳石?如此,請容我先發笑一下,因為真的是在用牛刀殺雞取卵啊。”

駱父心中怨氣逐漸加深:“既然你們已經成婚,我們怎麼說也是你的岳父岳母,你就是用如此態度跟長輩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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