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渾豹子自率兵入青州之後,戰無不勝,一因他是奇兵突襲,青州的守兵戒備不足,二來,青州南北狹窄,其境內比兗州尚無縱深,且亦無什麼高山大川可為狹隘憑藉,故此,戰至當下,青州的郡縣,大致都已被他侵佔。

賀渾邪召他南下到濟北國會師的命令到其軍中時,賀渾豹子正在帳內,聽一人說話。

說話之人穿著紗裙女裝,卻是個男子,年約二十來歲,但見此人生的柳眉秀眼,鼻如瓊柱,一點櫻唇,發本濃密,且帶著假鬢,更是青絲如雲,配以額頭上貼的花黃修飾,竟是嫵媚多姿。這人名叫郭櫻桃,是賀渾豹子素來喜愛的一個**。

他依偎在賀渾豹子的腳下,仰著臉,拈著個晶瑩的葡萄,喂入到賀渾豹子的嘴中。

賀渾豹子一口把那葡萄吃下,順道舔了舔郭櫻桃的手指,讚不絕口,操著羯語,說道:“我聽那唐兒們說什麼蔥蔥玉指,櫻桃,你這手指,就可謂是蔥蔥玉指啊!”伸出自己的手,與郭櫻桃的手放到一處,比了一比,笑道,“與你的手比起來,我這手,簡直就是熊掌啊!”

郭櫻桃用羯語回話,嬌聲說道:“主人是我羯人中的豪傑,如虎似熊,自是應當。若櫻桃者,就如草原上的小羊,再是蔥蔥玉指,如無虎熊的庇護,在此世間,怕也活不過三天兩日。”

“你可不是小羊。”

“那奴是什麼?”

“你是一頭小狐狸。哈哈,哈哈。”再又吃下了一粒葡萄,賀渾豹子大笑了幾聲,卻見郭櫻桃神色轉哀,似有泫然淚下之態,頓時驚訝,問道,“櫻桃,你這是怎麼了?”

郭櫻桃說道:“好叫主人知曉,櫻桃乞求主人,以後莫要叫奴小狐狸了。”

“為何?”

“主人不曾聽說麼?”

“聽說什麼?”

“主母學主人,也說奴是個狐狸,她與左右常說,奴渾身帶著狐狸的騷氣,把主人也、也……”

“也怎樣?”

“也染得騷氣燻人。”郭櫻桃咬著紅唇,別過臉,淚水流下,涕泣說道,“奴是個輕賤的,主母隨便怎麼說奴都好,是奴該受的本分,但主人頂天立地,是大豪傑、大英雄,奴卻不能因了奴這個低賤的身子,連累到主人的英名。是以,乞求主人不要再叫奴小狐狸了。”

賀渾豹子勃然大怒,用力地拍打案几,罵道:“那老貨居然這麼說你、說我麼?”

郭櫻桃嚶嚶哭泣,沒有回答,只全然一副委屈的模樣。

賀渾豹子見他如此楚楚可憐,越發怒不可遏,猛然起身,一腳把案几踹翻,呼帳外:“來人!”

四五個披甲的羯人聞令入帳。

賀渾豹子說道:“立刻回去彭城,把那老貨的腦袋給我取來!”

羯人甲士中一人問道:“敢問將軍,哪個老貨?”

“除了我家裡的那個惡妻,還有哪個?”

這甲士吃了一驚,心道:“又來?”遲疑說道,“將軍,夫人可是清河崔家女啊!”

說來賀渾豹子這已不是第一回殺妻了,他之前的妻子姓賀,是賀渾邪帳下唐人勇將賀聰的妹妹,其二人之婚事,且乃是賀渾邪給操辦的,但亦是因了郭櫻桃的讒言,賀氏被賀渾豹子親手殺了,——因此那甲士有“又來”之念;賀氏死後,賀渾邪便又給賀渾豹子找了清河崔氏這門親,清河崔氏,是北地著名的唐人士族高門,賀渾邪給賀渾豹子找這門親事,是為了籠絡河北等地的唐士,卻不意,兩人才成婚不到一年,賀渾豹子就又要殺之。

聽了甲士這話,賀渾豹子摘下佩刀,丟到地上,怒道:“什麼清河崔氏?一坨屎罷了!我刀去,要麼取了她的腦袋給我,要麼你自己割了腦袋就是!”

這甲士不敢再言,膝行向前,恭敬地拿起賀渾豹子的佩刀,與餘下幾人退出帳外,自當即出營,趕回彭城,取崔氏的首級去了。

郭櫻桃說道:“主人,適才那甲士說的倒也不錯,主母到底是清河崔家女,清河崔氏是河北士人的首領,今天王用兵兗、冀,也許正要借用其家之力,主人如把主母殺了,天王會不會怪罪於主人?”忍氣吞聲地說道,“小奴受些委屈不打緊的,主人,要不還是不要殺了?”

賀渾豹子不以為然,說道:“怪罪我什麼?此前我把賀氏殺了,我叔父不也一句重話沒說麼?莫說我叔父,就那賀聰,不也老老實實的麼?而且還送上厚禮,找我請罪。櫻桃,你放心,我叔父絕不會怪罪於我的!”嗤之以鼻地說道,“至於什麼河北士人的首領?一群手不能提的廢物,能有何助於我叔父?我在青州的這些時日,你也看到了,這類酸儒,我殺得還算少了?無非任我宰割!今我叔父用兵兗、冀不假,然魏土我自以刀劍為叔父取之,何用彼等為?況且瞧那姓崔的長相,……呸,我都不忍看第二眼,久欲殺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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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櫻桃愛慕地說道:“將軍豪氣沖天,真是蓋世的英傑!”抹去眼淚,媚眼如絲,朝賀渾豹子的身下俯去。

賀渾豹子閉上眼,方待享受,帳外有人稟報:“將軍,天王有檄令送到。”

郭櫻桃慌忙要起身,賀渾豹子不由分說,粗魯地把他按住,說道:“別動,繼續!”招呼帳外,“呈進來吧!”

進來的是個禿頭的和尚,這和尚深目高鼻,是個西域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建議賀渾豹子殺戮唐人,以滅唐人氣運的沙門吳,法號佛澄和。

佛澄和年歲不小,七十多歲了,然面色紅潤,精神矍鑠,舉止敏捷,絲毫無有老人的龍鍾之態。入到帳內,他瞧見郭櫻桃與賀渾豹子的那一幕,卻早見慣不怪,只當未見,把賀渾邪的檄令奉給賀渾豹子,退後幾步,等賀渾豹子指示。

賀渾豹子粗略地將檄文看罷,說道:“我叔父召咱們南下濟北,約以半月後會師谷城、盧縣間。佛師,勞煩你這就傳我軍令,叫三軍打點行裝,預備後日啟程!”

佛澄和應道:“是。”頓了下,問道,“城中的那些士、女怎麼處理?”

賀渾豹子問道:“財貨搜掠盡了麼?”

佛澄和答道:“經過嚴刑拷掠,他們各家的財貨都已搜掠到軍。”

“美人呢?”

“凡有姿色之女子,也皆已挑入軍中,其中上等者,都給將軍留下了,別的都置入了妓營。”

“那就依照舊例,剩下的那些全坑了罷!”

“諾。”

佛澄和出到帳外,幾個光頭和尚圍上來,問道:“佛師,檄文是何內容?”

賀渾邪的檄文是密封著的,只有賀渾豹子才能拆封,故是佛澄和與這幾個和尚之前都不知檄文的內容是什麼。佛澄和答道:“果如我之所料,是天王召將軍會師的命令。”

“會師何地?”

“濟北。”

那和尚不知賀渾邪為何會把會師的地點定在濟北,但這並不重要,他問道:“將軍怎麼說的?”

“將軍下令,後天拔營。”

一個和尚掐指計算,說道:“後天拔營,……如此,到濟北郡境內的話,遲則十來天,早則七八天,佛師的那個計劃卻是夠時間實行,唯是不知天王何時會到濟北?”

佛澄和說道:“天王命令將軍半月後會師濟北,則天王必會在半月內到達。”

幾個和尚盡皆大喜,都說道:“如此,佛師之策可以成矣!”

適才與佛澄和對話的那和尚摩拳擦掌,說道:“佛師此策一成,我佛門從此就可廣大於華夏之土矣!”

佛澄和望了望天色,說道:“事情未成之前,我等不可大意。後日我從軍南下,爾等就留在本地,按計劃實施。”

一個和尚現出憂色,說道:“佛師,萬一不像你的預料?可該如何是好?”

佛澄和笑道:“咱們這計劃有前後兩段,至少前段已然是確定能夠如我之所料了,即使天不作美,後段不如我之所料,亦無關係,我也有藉口可為託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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