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理度之,普通尋常人家倘若想在家裡藏上一些寶貴物件,無非選擇那些最隱秘的地方。諸如床榻下、花瓶內、房梁上、地窖內、地磚下,甚至於地下密室。總而言之,越是隱秘越好,越是難尋越好。

然而申屠知元絕非普通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堂堂西荒前任帝師,天下間有數的絕頂人物,怎會如此膚淺效尋常人秘境藏寶之行?更何況愈是秘境藏寶,愈是容易被人察覺,豈非無趣無聊至極?申屠知元此人行事風格正如那鹿城揪片子做法,最是不拘一格,不肯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反倒得以跳出桎梏,不落窠臼。

李牧羊正是從那番烹製揪片子的話中隱約察覺到申屠知元當時心意:隨手而為,恣意而成,並無半分刻意隱藏。這才恍然大悟,恰似燈下尋光,尋者不自知也。恰恰契合了當日分別留言“你若有緣,自然能找到。若是無緣,也無須強求。”

一念通暢,心中立時快慰。李牧羊不禁撫掌大笑,洋洋得意起來,心中暗道:“任憑先生您如何恣意妄行,奸詐通神,您留下來的東西還是得歸了我手。”東西雖未到手,但他已經確定尋找之法,自然驚喜無限。

林青魚瞧著他站在灶臺前時而皺眉時而大笑,啐道:“臭小子,又在發什麼瘋?還不趕緊給本姑娘盛飯?”鐵鍋內揪片子濃湯沸騰翻滾,香氣四溢,早已熟矣。

李牧羊哈哈大笑著,將揪片子盛入陶瓷碗內,端出廚房放在院子裡石桌上。兩人相對而坐,身沐月光,皆覺得分外奇妙。林青魚心中百味交織,又是甜蜜又是滿足卻也帶著一絲唯恐失去的憂慮。她抬頭瞧了一眼天地間薄紗般的月光,暗暗道:“這是他為我做的第八頓飯,倘若月神有靈,請你告訴我,他心中是否也同樣喜歡我?”

偏偏在此刻,一團烏雲悄然飄過,遮住漫天月光,小院內只留下一盞油燈隨風搖曳。林青魚心中如遭雷擊,面色瞬間蒼白起來,難道這就是月神給我的神諭麼?

反倒是李牧羊飢腸轆轆,狼吞虎嚥,完全沒有察覺到林青魚的神情變化,轉眼間三大碗揪片子下肚。打了個飽嗝兒,瞧見林青魚才勉強吃了幾口,連忙問道:“不好吃麼?”

林青魚嘆了一口氣道:“這是我生平吃過最好吃的飯啦。”意態蕭索,惹人憐惜。

李牧羊關切道:“那你是寒氣又發作了麼?我們還是趕緊回聽雨樓療傷罷,早日痊癒,我才放心。”

林青魚冷冷道:“你是巴不得我早日痊癒,省得天天伺候我吧?”

李牧羊聳了聳肩,假裝義憤填膺道:“是誰胡說八道造謠生事?在下絕無此意,本人鄭重保證,伺候林青魚姑娘,乃是她生得貌美如花,因此本人才自告奮勇擔任護花使者。”

林青魚忍不住抿嘴一笑,嘴裡連呸著罵道:“呸呸呸,油嘴滑舌,不是好人。”笑容猶如冬日花開,豔若霞光,瞧得李牧羊目眩神迷,心如鹿撞。

此刻,烏雲已然飄散,月光重

現天地,款款明朗溫柔,落在兩人心上。

※ ※ ※

兩人返回聽雨樓後,林青魚取出赤炎玲瓏塔,繼續借塔內赤炎靈氣驅除寒氣療傷。而李牧羊則悠然漫步於聽雨樓各處,滿懷自信著開始尋找先生所留之物。

小院方圓僅十餘丈,卻有山有水,有小橋有荷花,巧奪天工,意態含蓄,於方寸之地顯萬分氣魄,隱約可見主人胸中恢弘山河。

李牧羊緩步走出門檻,抬頭仰望牌匾上“聽雨樓”三字,佇立良久,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輕聲吟誦著先生那句:“少年聽雨歌樓上,壯年聽雨客舟中。而今聽雨僧廬下,悲歡離合總無情。”指尖微彈,一縷元氣悄然電射而去,落在牌匾之上。

元氣如細蛇,蜿蜒盤旋,遊過牌匾每一寸。驀然間,一縷細微卻凌厲至極的劍氣飄然而出,瞬間將李牧羊那縷元氣斬得粉粹,彷彿在宣示聽雨樓主權,不容他人侵入。

“果然在這裡!”

李牧羊精神大振,十指彈動,元氣轟然盤旋,籠罩在牌匾上,試圖擒住那縷劍氣,瞧一瞧這究竟是何奇物。元氣縱橫鼓舞,只覺得劍氣鋒銳凌厲,雖然只有細細一縷,卻似針尖般連破數層元氣包裹,極為詭異強悍,令李牧羊心中更是興趣大增。

他體內識海浩瀚無邊,靈氣充沛,元氣雄渾,鎮壓如此一縷劍氣自然不難。心念動處,元氣如怒潮橫卷,倏然間便已攜裹其迴歸識海。劍氣進入識海,剎那間化作一柄巨大透明巨劍,巍然聳立識海之上,氣象萬千,森冷凌厲。細察之下,卻覺得有種種殘缺之感。心中立時瞭然,申屠知元應該不止留下一縷劍氣,唯有把所有劍氣收納入體,方能顯出其中的神妙之處。

李牧羊搖頭微微苦笑,誰能料到申屠知元竟光明正大將一縷劍氣放在聽雨樓牌匾上?這一招可謂是別出機杼,像極了他神武掛冠而去,閒居邊關山野的恣肆妄為。

※ ※ ※

李牧羊的許多幼年時光都是在聽雨樓度過的,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自然是熟悉不過。隨申屠知元讀書識字期間,還曾在先生的要求下,苦思冥想創作無數詩句記載聽雨樓中每一種物件,幾乎成為他的噩夢。

如今細想,第一縷劍氣與那句少年聽雨有所關聯,想來其他劍氣所在方位也必然與幼年所寫詩歌有所關聯。李牧羊心中計議已定,便信步而行,目光所至,字字成詩,元氣激盪,劍氣迸發:

鳥宿巷前鳴銀杏,少年夜敲月下門。木門之上,鎮壓第二縷劍氣。

晚春風暖動羅衫,青石長掃淨無苔。青石磚下,鎮壓第三縷劍氣。

明月翠微山雲起,清泉歸夢餐秀色。嶙峋假山,鎮壓第四縷劍氣。

無邊煙水觀潮生,無窮山色看雲起。池水之下,鎮壓第五縷劍氣。

春日微雨殘荷翻,南風何日至鹿城。殘荷枝頭,鎮壓第六縷劍氣。

煙柳畫橋尺八簫,風簾翠幕馬蹄急。蜿

蜒橋頭,鎮壓第七縷劍氣。

燈火紙窗看道書,案前酒壺早已空。楠木書案,鎮壓第八縷劍氣。

指點江湖筆如劍,揮斥方遒墨如刀。案頭筆擱,鎮壓第九縷劍氣。

李牧羊一口氣從木門、青石磚、嶙峋假山、池塘、殘荷、小橋、書案、筆擱等處處顯眼之地查探鎮壓九縷劍氣,並排立於識海,氣勢浩蕩,劍氣如虹,凌厲至極。卻依然有濃濃殘缺之感,令李牧羊心中凜然,也不知申屠知元先生到底留下多少劍氣,按目前形勢,一旦集齊所有,只怕瞬間劍氣滔天,席捲整片識海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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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鎮壓九縷劍氣,以他的元氣雄渾程度,也有點吃不消,遂盤坐吐納煉化。不多時,又開啟了搜尋劍氣之旅,凡目光所及處,必然有所收穫,大至桌椅蒲團,小到萬卷書冊畫卷、盆栽花木、筆墨紙硯,皆有所得。

當第一縷晨曦灑落鹿城時,李牧羊正好將第四十八縷劍氣鎮壓,瞧著明朗晨曦,他心中忽然明白:申屠知元先生在此留下的劍氣之數,必是四十有九。所謂“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先生出身大衍學宮,自然深諳大衍術法,這四十九道劍氣定然是大衍學宮的頂級劍術。

心念一動,李牧羊目光掃過簷下燈籠,剎那間便確定第四十九道劍氣正藏於此處。只是元氣鼓舞盤旋許久,卻未出手。一旦四十九道劍氣集齊,究竟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必然是驚世駭俗的頂尖劍術。如今唾手可得,他反而有所猶豫。

※ ※ ※

簷下燈籠,嫣紅如火。晨風過處,微微搖曳。

李牧羊盯著兩支燈籠微微出神,忽而漫聲吟誦道:“挑燈看劍思欲絕,斜立月下聽風吟。”浩然元氣電射而去,將燈籠瞬間籠罩。

最後一縷劍氣倏然暴射而出,李牧羊微微一笑,元氣轟然催動,剎那間攜裹那縷劍氣迴歸識海,融入蓬勃靈氣浪潮。

浪卷千層,怒海咆哮,四十九柄透明巨劍,巍然聳立,氣象萬千,時而排布如陣,時而聚合飛舞,時而三兩成團相互攻擊。一時間,凌厲森冷的劍氣肆意飄散,逶迤交錯,將靈氣浪潮切出無數虛無深淵,瞧著可怖至極。讓李牧羊頭皮發麻,倘若無法掌控這四十道劍氣,只怕瞬間便會將他身軀、識海摧毀。

四十九道劍氣變幻萬千,動靜之間與靈氣潮汐相融翻飛,盡展劍氣鋒銳之意,意境悠揚,風華絕代。倏然之間,劍氣連綿化作一部千丈書卷,一端浮於識海,一端盎然沖天。書冊之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猶如漫天星辰閃爍,飄忽不定,看不清究竟有何玄妙?

字字如星,劍氣如虹。轉眼之間,那無數小字漸次變緩,似乎在這千丈書卷中找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每落定一字,書卷光芒便盛一分。當最後一枚小字轟然落定,書卷光芒萬丈,照耀整片識海,泛起千里清輝。

李牧羊凝神瞧去,只見書卷開篇之處,赫然上書四枚大字:劍心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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