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衫也就習慣性地同池棠嘀咕一聲,誰想就被陸子衿聽了去。

陸子衿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我在誇你。”

陸子衫驀地紅了臉。

大姐姐居然誇她……飄了飄了……

陸子衿又笑了笑,轉回對陸二道:“你凡事總以家族為先,但婚事上還是要考慮一下自己,陸氏沒有那麼需要你犧牲。”

陸二怔了怔,低聲道:“長姐當年不也嫁去鄭氏……”

陸子衿失笑:“我與先夫……可能你們不太信,但我與先夫感情甚篤。”

面前一排少年少女都露出了不信的神色。

陸子衿只笑了笑,也沒有解釋,又取出一套書贈與陸三,一套文房贈與陸子衫。

“日後我這書房裡的書,你們都可以過來借閱,”她看了池棠一眼,“阿棠是我弟子,也算半個陸家人,我不在時,你們當勤學克己,守望相助,陸氏家中老幼,就託付給你們了。”

這一番分贈,又這樣一番話,好似生離死別。

導致池棠一直到回到家還是難過得沒能回過神來。

池長庭看著心疼,把她提到書房,安慰道:“又不是一去不回?太子已經給武威王府下了調令,讓郭雍兄妹親自帶兵護送陸先生西去,確保萬無一失。”

池棠這才覺得好受了點,但開口還是忿忿:“這次一定又是秦歸出的壞主意!及笄禮那天還躲在樹上偷窺,不知藏著什麼陰謀詭計,幸好被我發現了……”

池長庭淡淡一笑。

主意是不是秦歸出的不知道,但向皇帝獻計的卻另有其人——

……

“今年元月末,臣曾託陸先生調取去年的司農寺留檔,”麗正殿中,顏松筠皺眉沉眸,“難道竟是為了這件事?”

李儼沉默片刻,問道:“司農寺查得怎麼樣?”

顏松筠神色凝重:“臣翻遍去年下半年各倉署的出入錄簿,發現同門下省留檔的調糧記錄對不上,臣懷疑,去年入倉的新糧被人動過了!”

李儼蹙眉。

從周儀的反應來看,司農寺恐怕有大問題。

難道他截下去年秋天的新糧另有所用?

“可惜周儀為人謹慎,幾乎沒有留痕,除非開倉對簿,否則很難抓到把柄,”顏松筠嘆了一聲,“一旦開倉,就難免打草驚蛇,眼下卻沒有足夠的證據知道問題出在哪個糧倉。”

“先查含嘉倉!”李儼道。

要查就查最大的那個。

李儼立即喚來舍人,吩咐道:“去歲河西軍數次馳援回樂,護衛太子妃有功,孤欲獎賞,補上其損耗的糧草戰馬,就從含嘉倉調!”

顏松筠精神一振,待舍人擬好太子令,捧在手上,欣然請退。

退了兩步,又被李儼喊住。

“近日小心為上,”李儼道,“陸先生乃前車之鑑。”

顏松筠肅容應下。

……

“顏松筠在抓我的把柄!”

秦歸抬眉微訝:“你在司農寺留了把柄?”

周儀淡淡道:“是人總有把柄。”

“哦?”秦歸感興趣地說,“說來聽聽。”

周儀看了他一眼,道:“陸子衿的事,東宮不會輕易放過我,若是保不住司農寺,日後皇帝也不會信任我。”

秦歸笑了笑,道:“要說抓你的把柄,派池長庭上不就行了?他做過你的老師,不是該最瞭解你?他來抓你的把柄,一抓一個準,何必讓個顏松筠來費勁?”

周儀垂眸沉默良久,道:“池先生不會對付我。”至少現在不會。

秦歸笑道:“池長庭倒是可愛。”

周儀不語。

秦歸低頭撥了一下琴絃。

“顏松筠,有個致命的弱點——”

……

周儀離開後,他仍坐在林中。

風過,竹葉簌簌。

他低頭凝視膝上的琴半晌,抬起右手,以中指按下了第一個音。

曲名《秋雲》,可能是他這一生彈奏過次數最多的一曲。

每每彈奏,總令他想起烏程城外那一夜。

那一夜,他在孤燈下撫琴,她就在一旁聽著,安靜乖巧得好似他的女孩兒。

但他和她都知道不是。

她可以很乖,也可以毫不猶豫將如意環對準他的心臟。

如果不是教他武功那人及時趕來,恐怕那日他便要因為她命喪姚十一掌下了。

在同那個小姑娘見面之前,他已經將她所有的喜好都瞭如指掌。

她愛穿海棠紅的衣衫,愛吃於闐的葡萄,會守著初生的雀兒破殼,拿筆畫未開的花苞。

她心向光明,仰慕雅正,喜歡一切美好的人事物。

因此他精心挑選了這一曲《秋雲》,想要打動她的心。

他謀算過許多人的心,便是池長庭也逃不過,唯獨在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身上失了手。

這曲《秋雲》,他每日彈著,可總也找不到是哪裡出了問題。

後來他想,大約女孩兒的心,還是需要真心來打動。

如果是那樣,就真的沒辦法了。

他是不可能付出真心的,他不想要,他無所謂。

他無所謂母親的牌位是否能進吳興王府,也無所謂姚無忌認不認他;

他無所謂報不報仇,也無所謂她喜不喜歡他——

曲終,他靜坐良久,起身背起琴囊,一步一步走出竹林,往他在常樂坊的宅子走去。

從西坊門入,正好經過池宅門口。

門口正好停著她的車駕。

她今日同顏家那位大姑娘出去了,差不多該這個時辰回來。

這座宅子是池長府初入京時置辦的,比較小,馬車不能直接駛進宅內,所以她只能在門口下車。

聽說太子在永昌坊修建陳留侯府,要是搬去了那裡,主人回來應該可以直接乘車入府了——

也不對。

秦歸看著下車的姑娘笑了笑。

池家搬進陳留侯府時,恐怕她已經嫁入東宮了。

嫁入東宮……

可能嗎?

剛下車的姑娘皺著細緻的眉心,目光不經意一轉,看到了他,神情頓時兇惡起來,彷彿這樣就能將他嚇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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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歸衝她笑了笑,抱著琴囊離開了。

她看到他,恐怕又要琢磨一陣他是不是在醞釀陰謀詭計了。

會琢磨他多久呢?

……

池棠也沒琢磨多久秦歸的陰謀詭計,因為現在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去司農寺外守著,顏先生一出來就讓他去公主府救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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