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類玉,盛半盞梅香四溢。

池棠只聞了一下,便覺得醺醺然。

池長庭絮絮道:“這是顏家的梅花釀,今天除夕,準你喝半盞——”頓了頓,面色嚴肅,“逢年過節,在家裡時可以適當喝一點,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給的,都不許喝,知道不?”

池棠聽話地點頭。

其實除了衫衫和太子殿下,也沒其他人給她喝過酒,爹爹在說哪個呢?

池棠聞著酒水香甜,也懶得去想他在說誰,高興地端起酒盞,正要喝,又被他攔下——

“慢慢喝,不能一口喝完,容易醉!”池長庭正色道。

池棠看了看盞中清淺見底的酒液,為難道:“就這麼點,還要分幾口喝?”

池長庭寸步不讓。

池棠只好小小地抿了一下,才換得池嚴父滿意地點了點頭。

由於池家人口少,這頓除夕宴只坐了一桌,池長庭教訓女兒的話同桌的人也都聽在耳中。

尹氏忍不住笑道:“二叔太小心了,小四今年都十四了,日後少不得要與同齡的姑娘們聚宴,少不得要飲一些果酒花釀,怎麼能一點都不碰呢?”

剛喝完一盞的池珠也附和道:“是啊二叔!四妹妹要是不練練酒量,以後出去了一杯就倒,反而不好!”

池長庭擰著眉想了一會兒,在池棠抿完半盞梅花釀後,才不情不願地給她續了半盞。

池棠實際有好幾年沒有同爹爹一起過年了,心裡實在高興,又纏著他給添了兩次,再要第五次時,父親大人的臉就拉了下來,再也不肯給了。

除夕宴,從掌燈時分入席,一直要吃到深夜,然後就是通宵達旦地守歲。

池棠一貫都是亥時之前就睡下的,儘管今天睡過了,可到了這個時辰,還是忍不住開始犯困。

“受不住就去睡吧,你年紀還小,長大了再守!”池長庭心疼得不行。

池棠一邊打哈欠一邊搖頭,灌了一口濃茶,才覺得精神了一些,堅定道:“我年紀不小了,以後每年都要為爹爹守歲!”

晚輩守夜,是為長輩祈壽。

但池棠長這麼大,從來沒完整地守過夜,起初是因為池長庭憐惜她年紀小,不許她熬夜,後來,則是因為已經沒有人可以讓她祈壽了。

現在既然有機會,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來。

“說得好!”池長府笑道,“小四是長大了,比小時候懂事多了——”

“阿棠小時候也懂事!”池長庭不滿地說。

大過年的,池長府也不同他計較,只呵呵笑道:“是是,她懂事,你不懂事,就你一直覺得小四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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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長庭看了女兒一眼。

這半年來,池棠的變化還是很明顯的。

不再無憂無慮,不再懵懂嬌憨,雖然仍舊天真,卻很努力地在督促自己長大。

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微微笑道:“我看阿棠,永遠都是個孩子。”

池棠眼眶一熱,抱住他的手臂,嬌嬌地蹭了上去。

池長庭縱容地笑了笑,從腰間解下昨天剛完工送來的福袋,塞進池棠手裡。

池棠喜滋滋地往衣兜裡一揣,仰起臉甜甜道:“謝謝爹爹!”

每年繡給父親大人的福袋,總是到了除夕夜裝了壓歲錢回到她手裡。

可她今年繡了兩隻呢……

想起另外一隻的下落,池棠突然開心不起來了。

上回東宮小宴後,她就再沒見過太子殿下。

期間,她又隨陸先生進過三回宮,東宮派人來請了兩回。

她記著爹爹的囑咐,又仗著陸先生的關係,拒絕了兩回,到了第三回進宮,他就沒有再派人來請,也不知是不是惱了她的不識抬舉……

確實是不識抬舉。

太子殿下對她那麼照顧,她卻都數不清自己辜負了他多少回。

他是不是生氣了?他是不是以後不會再來找她了?

想著想著,池棠突然覺得心口發悶,懷疑是酒氣上頭了,便同池長庭說了一聲,打算出去走走,散散酒氣。

“就說你不能喝吧?非得逞能!”池長庭一邊埋怨,一邊吩咐侍女去廚房端醒酒湯,又囑咐道,“你就從這裡走回柳院,把醒酒湯喝了再回來,差不多就能醒了。”

池棠一一應下,在畫屏的攙扶下暈暈乎乎出了宴廳。

到了外頭冷風一吹,池棠頓時清醒了不少,便松了畫屏的手,慢悠悠往柳院走去。

除夕守歲時,家裡處處都是燈火通明,看著熱鬧,實際一路走來都沒看到幾個人,十分安靜。

池棠沉默地走了一會兒,忍不住回頭看了青衣一眼。

青衣疑惑抬眸。

池棠輕咳問道:“太子殿下……有沒有生我的氣?”

青衣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麼黴,大過年的還要回答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

但這種問題吧,其實也不難回答——

“沒有。”青衣答道。

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太子殿下也不會同她生氣,何況是池小姑娘。

池棠松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長廊上燈籠排成一線,池棠怔怔地看著,看著,眼前的光便暈成了一片。

她扶著柱子在美人靠上坐了下來,覺得自己確實有點醉了,醉得有點難受。

池棠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這個時候。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也正難受著,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感覺自己快死了。

當時耳邊吵吵鬧鬧的,吵得她越發難受,可是突然之間,就安靜了下來。

接著,有一隻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那隻手……那只手還曾握住她的手。

在深宮殿宇,在夜下燈前,他輕輕柔柔地握住了她執筆的手。

指骨修長遒勁,掌心寬厚溫暖,離得那麼近,好像要抱住她似的……

爹爹說得對,她不知不覺,已經跟他走得太近了,比前世有了婚約還要近。

可既然走得比前世近,為何前世的這個時候他陪在她身邊,現在卻沒有?

想到這裡,池棠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仰起臉看向青衣,將心底想的問題直接問了出來:“太子殿下怎麼不來看我?”

青衣眉心一跳,只能沉默。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暗衛,這麼高深莫測的事情她怎麼知道?

池小姑娘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蹙眉想了想,又問:“殿下是不是已經來了?”

青衣繼續沉默。

池小姑娘倏然起身:“我去看看!”說罷,跌跌撞撞跑開。

青衣悚然一驚。

這是……發酒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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