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前,木葉盡落,光禿禿的樹枝上系著幾根祈願的紅緞帶。

池棠站在樹下,神色依依地拉著“陸大姑娘”的衣袖,絮絮地訴說著自己的懊悔和歉疚。

“……我現在都知道了,原來你有這麼多難言之隱,是我太不懂事,還朝你發火……要不是我負氣跑回家,也不會——”

“這不是你的錯!”李儼實在聽不得她這樣自責,“大路朝天,本來就是讓人走的,有歹人行兇,怎麼能怪遇害者?何況你帶著侍衛隨從,不曾故意置自己於險地,已經很懂事了。”

池棠感動得眼淚汪汪。

大姐姐還是這麼疼她,就是這話說得莫名覺得耳熟。

“你……都知道了什麼?”李儼猶豫著問道。

雖然他不知道池小姑娘知道了什麼,可總覺得池小姑娘知道的是他不知道的,畢竟誰也不知道池太守想讓女兒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

但現在看來,池小姑娘肯定是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

她防備地看了一眼明晃晃站在廟門口監視他們的白衣女子,小聲道:“爹爹都跟我說了,大姐姐和我爹爹都是在幫太子殿下做事,因為要避人耳目才深夜相見——”說著,又滿臉歉疚的拉住她的手,“大姐姐,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那端白衣女子的目光又冷了下來,李儼只好抽出自己的手。

池小姑娘又露出了被拋棄的表情。

李儼心中一嘆,解釋道:“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就是……不習慣跟人太親熱。”

池棠恍然大悟,甚至朝後退了一步和他拉開距離。

眼看著毛茸茸的小姑娘從手裡溜走,李儼有點憂傷,抬頭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怎麼這麼不巧,偏偏遇上陸先生了呢?

先生那樣一身正氣的人,定然以為他在喬裝哄騙人家小姑娘——雖然他也確實是在喬裝哄騙人家小姑娘……

“大姐姐你為什麼突然走了?也沒留句話,我一直以為你是生氣不理我了……”被哄騙的小姑娘滿眼依戀,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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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儼不由心中一軟,溫聲答道:“臨時有急事,沒來得及交代。”

“上次在烏江你也沒來找我。”小姑娘軟綿綿地控訴道。

恰巧瞥見白衣女子回頭同廟祝說話,李儼趁機摸了摸池小姑娘身上油光水亮的紅毛,心不在焉答道:“臨時有急事,沒來得及找你。”

池棠聽著這回答,感覺有點敷衍,不太高興地嘟囔道:“那你現在呢?還有急事嗎?”

眼看白衣女子轉回,李儼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背在身後摩挲了下指腹,道:“是還有事,等會兒就走了。”

池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看著他,小聲道:“那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李儼猶豫不定。

江南事了,難道為了滿足池小姑娘,他還要繼續扮女裝?

“大姐姐……”

“當然!”李儼道,“等我辦完事,進京找你。”

池小姑娘瞬間轉憂為喜,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拉著他撒嬌,又礙於他“不喜與人親熱”,訕訕縮回了手。

李儼看得心癢,顧不得白衣女子在一旁虎視眈眈,抬起手就在她腦袋上一陣撫摸。

池小姑娘乖巧地任他摸頭,大約有點害羞,兩頰紅撲撲,雙眼溼漉漉:“大姐姐,今天是我生辰……”

討要禮物的模樣也真是可愛。

李儼微微一笑,正要拿出藏在身後許久的禮物。

突然,眼前閃過不久前池小姑娘冷漠不耐的表情,心中一涼,停了動作問道:“我聽嚴侍衛說,你最近好像對他有點誤會?”

池棠驚訝道:“大姐姐,你認識嚴侍衛?”

李儼神色自若地點頭:“都是為太子做事,經常見到。”

池棠彆彆扭扭地說:“也不是什麼誤會……就是他想認我作女兒……他也沒比我大多少,莫名其妙……”

“所以你是為這件事生氣?”李儼感覺摸到了一邊邊。

“也不是生氣……”池棠吞吞吐吐道,“就是看到他覺得怪怪的。”

這種自作多情的事她怎麼開得了口?就是爹爹問,她也不會說的!

這麼聽下來,李儼還是雲裡霧裡,想了又想,覺得應該為自己解釋一下:“他可能不是想認你作女兒,只是想聽到你說不願意。”

池棠茫然:“這麼複雜?”

李儼點頭:“也許是擔心有人慫恿你認他作爹,所以事先警示你。”

池棠更加茫然:“大姐姐,你是怎麼想到這個也許的?”

誰會慫恿她認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作爹?誰會覺得她會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慫恿?這些念頭是正常人會有的嗎?

然而“陸大姑娘”並沒有回答,只是“嗯”了一聲,神色高深莫測。

“總之,以我對嚴侍衛的瞭解,他對你不會有壞心,所有言行都是出自真心疼愛。”李儼總結道。

池棠“哦”了一聲,心裡不以為然。

嚴侍衛這麼大的人了,竟然會去大姐姐面前告她的狀,太幼稚了!

李儼見她乖巧應下,心中大為舒坦,隨即將藏在身後的木匣拿了出來。

池棠頓時歡呼一聲,撲過來將木匣抱在懷裡,仰起小臉笑靨如花:“謝謝大姐姐!”

就該是這樣的反應啊……

李儼頗為感慨,剛才那樣直接丟給青衣也太冷漠了,一點都不像她。

木匣開啟,池棠驀然愣住。

李儼心裡“咯噔”一下,忙問:“不喜歡?”

池棠搖搖頭。

匣子裡是一隻一尺多長的木雕臥兔,雕工算不得多好,勝在臥兔憨態可掬——不,勝在木材萬金難求。

池棠伸手進去摸了摸,問道:“這是軟脂木?”

這下輪倒李儼驚訝了:“你認得?”

軟脂木是一種產自海外的木頭,具體產自海外哪裡他也不清楚,總之就是可遇不可求。

因它木質柔軟溫潤,宮裡喜歡拿它做成木枕,有溫養的功效。

他這次帶了一塊軟脂木,原本想賞給池長庭的,後來鬼使神差昧了下來,留著給池小姑娘雕了個臥兔枕作生辰賀禮。

“我聽爹爹提起過——”池棠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第二次原本該在爹爹手裡的東西出現在大姐姐手裡了。

哼!避人耳目,也未必要三更半夜闖人閨房吧?

我就知道他們有問題!

李儼見她面色古怪,還想再問,那邊白衣女子突然朝他們走來。

走到跟前,停步道:“時候不早了,山裡風涼,這位小姑娘看著面色不好,還是早點回去吧。”

彷彿是為了驗證她的話似的,話音剛落,便刮來一陣風。

池小姑娘渾身哆嗦了一下,頃刻間,面色慘白。

“怎麼了?”李儼再也顧不得先生在側,急忙扶住她。

“我、我肚子疼……”池棠捂著肚子,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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