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珊說話的聲音不大，可語速卻特別快……
她是怕！
怕自己一猶豫，就再沒有勇氣把這個猜測說出口了……
本來嘛！
養錯孩子？
對於任何一個母親來說，那都是天大的災難！
辛辛苦苦撫育了二十年的女兒，用心血和愛澆灌出來的“小花”，在良好條件中成長的安琪兒……
竟然不是自己的親女兒？
反而，是在農村的困難環境裡，一直掙扎到現在的洪果兒，才是……
黎燕珊簡直不敢想！
也不願意去想！
一想心就疼。
可她又壓制不住心底的懷疑，急需找個可靠的人來商量，“妹，你說，洪果兒會不會是我的女兒？”
黎燕妮的第一個反應……
以為姐姐是在開玩笑，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姐，你這說的什麼呀？”
順勢上去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有點兒半開玩笑的意思，“你怎麼了？早上吃錯藥了？發燒了？”
可當她的視線落到姐姐一本正經的臉上……
她從黎燕珊的眼裡看出了彷徨，絕望，猶豫，痛苦以及急於尋求安慰的複雜心情。
黎燕妮的心咯噔了一下。
嘴邊的笑容瞬間就斂去了。
一屁股跌坐在了姐姐的身邊。
姐妹倆有那麼一刻，全都呆呆的坐在沙發上，誰也不看誰，視線毫無焦距的望著面前的牆壁。
過了好久。
黎燕妮才輕咳了一聲，勉強自己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隨手拍了拍姐姐的腿，“姐，這種事情……嗯，不是，我就沒明白！你怎麼忽然間有這種想法？你當時不就生了一個嗎？這……這還能有錯？是你把安琪兒從醫院親自抱回家，又是親自帶著她到了法國？怎麼突然間，一下子就又多了個女兒？竟然說是洪果兒？還冒冒失失的跑到我這裡，認認真真的講？你真是把我弄懵了。”
黎燕珊深深的嘆了口氣，“你以為我願意說這種話？不！燕妮，你沒做過母親，你不理解一個當媽的心情！這種事情，我在腦子裡，是連想都不願意去想的！說句不好聽的話，甚至如果發生在我身邊的某個人身上，我都替人家難過！可命運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你覺得只會在書本上看到的事情，卻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了……”
黎燕妮忍不住同情的叫了一聲，“姐……”
就停下不說了。
她想勸也無從勸！
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只能輕輕的吐出幾個字，“你別急！慢慢說！”
“嗯！”黎燕珊低著頭，回拍了拍妹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
姐妹倆的手都是一樣的冰涼，黎燕珊的手，甚至還帶著顫抖，“妹，你聽我給你講！我也不是心血來潮，突然間有這個想法的，過去這幾天，我雖然不願意往這方面想，可我的潛意識裡還是……”
“什麼過去這幾天？”黎燕妮聽的沒頭沒尾的，忍不住打斷了她，“姐，你從頭說！等我弄明白了，也能幫你出出主意啊！”
黎燕珊這才深吸了一口氣。
儘量把自己混亂的情緒理順。
說話也好像開始有條理了一些，“……是這樣的，我這次來，一是要照顧安琪兒，另外一方面也想著如果大陸的市場不錯，我也把建築公司挪過來！因為，畢竟這是一塊正在發展的大市場，以後的商機會越來越多！”
“……”
“所以，那天我就聯絡了幾個以前在建築學院學習的老朋友，大家就算是弄了個小型的同學會，在縣裡吃了一頓飯！就在這個飯局中，你說巧不巧，我就在飯店的走廊裡見到了一個熟人。”
“誰啊？”黎燕妮立刻接嘴……她性子比較急，雖然嘴上勸姐姐“慢慢說”，可心裡還是總覺得姐姐說的太慢了，“姐，你到底碰見誰了？”
“嗯？”黎燕珊說話的語速又放慢了……從這一點上來看，就可以清晰的判斷出，她的心情起伏還是比較大的，“……那天我在六福居的走廊上，碰到了20年前和我在一個產房裡生孩子的金鳳香！”
“金鳳香？”黎燕妮覺得這名字有點熟悉，可又不確定……上下一聯絡姐姐的故事，忍不住開口問，“是洪果兒的媽？”
“對！我當時也不知道這個！我當時我只想，彼此留下個地址，如果我在國內待的時間長，能見個面就見個面，吃吃飯喝喝茶……大家就是這樣的緣分！可誰曾想，人生好像就是一個巧合，接著一個巧合，那天我一說出金鳳香家的地址，安琪兒竟然說認識，還鼓動我馬上就去她家見見面！”
黎燕妮挑了挑眉，“姐，是安琪兒鼓動你去見面的？”
黎燕珊並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安琪兒當時興奮的跟我講，住在那裡的洪雷和顧憶海，就是她當初的救命恩人！而，金鳳香竟然和我有這樣的緣分，甚至在安琪兒剛出生的時候還喂她喝過奶，天下居然有這麼巧合的事！她是無論如何都想要去見一見的！我一想，也沒什麼不好，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是開車出趟門唄。”
“……”
“所以我們到了金鳳香家，金鳳香還挺熱情，要留我們吃午飯！安琪兒難得出門，小孩子嘛，在家裡憋的久了，有人跟她聊天，當然就高興了！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我也不便駁她，大家在一起包餃子閒聊的時候，金鳳香誇女兒，說完了話就把洪果兒的照片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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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燕妮心知肚明，“洪果兒長得像我！所以你驚訝了！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呀！”
“你不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了嗎？”黎燕珊轉頭認認真真的望著妹妹，“如果我不是和金峰香在同一個廠房裡生孩子，如果洪果兒不是跟安琪兒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出生，我確實只會認為，洪果兒和你的相像，只是大自然的一個巧合，並不能說明什麼！可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啊！”
“這……”黎燕妮氣結了，“……”
黎燕珊接著往下講，“我當時勸自己，也許是我想的多了！可回家後，我輾轉反覆的也睡不著，每次一想起洪果兒相片上的那張笑臉，我的心口就隱隱發疼，這兩天我雖然和誰都沒說這件事，可我都要憋瘋了！所以，今天上午我實在是沒忍住，就跑到麵包店去了……”
“……”
“當我真真正正的看到她的時候，我真是更驚訝了！妹，你沒覺得她不光是長相，就連行為舉止，脾氣神態，都和我們家裡人太像了嘛？尤其是她瞪眼時的那個樣子……”
黎燕珊激動的說不下去了。
房間裡一下安靜了。
黎燕妮交握著兩隻手，想來想去，事關重大，只能說，“姐，這件事情太大了！咱們必須要慎重處理！這不只關係到兩個孩子的人生，也關係到兩個家庭的命運，沒有確切的證據！這話……你千萬不要出去亂說！”
頓了頓，“我倒不是懷疑你！可我希望你再認真回憶一下，當時，在產房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情況，有可能抱錯孩子嗎？”
黎燕珊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那個時候，正好是60年，生孩子……又是在縣裡，醫院的條件並不是很好，我又趕上夜間分娩，值班的醫護人員也不多，我和金鳳香都是順產，當時產房裡只有一個醫生，一個護士！”
“……”
“那晚，我記得非常清楚，我比她早進產房！可我是第1胎，折騰的時間稍微長了點，她是後來的，比我有經驗，當時還非常鎮定的在一邊勸我如何用力呢！”
“然後呢？”
“然後？我覺得我倆大概是前後腳生的吧，反正當時挺亂，我的心一直挺慌，身邊又沒有人……”
“身邊沒有人？姐夫呢？”
“他守在外面！產房裡哪允許男同志進呢？他壓根就幫不上忙！”
黎燕珊彷彿不願意再回憶當時的情景，眼底多多少少帶著些抗拒，“還有，那個時候我心裡慌的原因，也不光是因為分娩！還有你姐夫的問題，他那個時候在審查期，因為“問題”還沒定性，所以，他才能請假來陪我生孩子，可那個時候，我們倆對未來全都是一片茫然，誰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分開，再也見不到彼此了。”
黎燕珊感傷的低著頭，“後來事實證明，我的心慌確實是有原因的，他那天等在分娩室外的時候，就出過小插曲，據說，工作組把他從醫院弄回去了，強迫他寫了一份材料，所以，孩子生下來的時候，護士只抱給我看了一眼，他壓根就沒看到！我當時體力也特別虛，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第2天早上才醒。”
“那……你看孩子的時候，有沒有對孩子有一個什麼印象，或者是……”
“就一眼，哪有印象啊？”黎燕珊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孩子生下來都是那個樣子吧？皺巴巴的小臉兒，臉色還有點發紫，身體是黏糊糊溼潤潤的，我虛弱的不行，也不敢伸手抱孩子啊，就匆匆的看了一眼，醫生說是個女孩！這就是我印象中的全部了。”
“……”
“不過，我當時隱隱約約的聽到金鳳香在產房的另一邊和護士說話，說的好像是：我可算盼來個女兒了！我當時還在想，這女人的身體可真夠彪悍的，剛生完孩子，說話竟然還是這麼中氣十足。後來一看，她生的孩子也跟她一樣，活蹦亂跳的壯實，我家的安琪兒卻好像是病殃殃的，哭起來也沒力氣。”
“再然後呢？”
“再然後？”黎燕珊使勁的回想，“再然後，好像就是第二天天亮了，我們倆分在一個病房裡，她丈夫給她送的第一頓飯，是：大碴子粥和土豆燉茄子！她吃得特別香，奶水也很足！我當時沒有奶，她還教我怎麼揉，怎麼下奶，甚至還喂過安琪兒幾頓呢！”
“那……”黎燕妮遲疑的望向姐姐，“你當時就沒覺得有可能抱錯孩子？”
“沒覺得！”黎燕珊苦笑著，“誰能懷疑醫院會送錯孩子？再說了，那個時候，我自己也是焦頭爛額的，在醫院待了沒有兩天，你姐夫就被工作組調走了，我擔心他都來不及，後來又查出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如果要保住性命，就得去國外治！我立刻就忙著託關系辦出國的……”
“……”
“當時的情況是要走就必須要快，再晚，就走不了了！再後來的情況你也知道，為了保住孩子，我只能把你姐夫一個人扔下！我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沒陪他走到最後！雖然他當時也同意這樣做，可每每想起這件事，我心裡就……有些愧疚和難過。
黎燕妮安慰姐姐，“時事弄人！那個時候，你一個人的小胳膊，怎麼能擋住歷史的大潮啊？有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你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姐夫應該會理解的。”
姐妹倆都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
黎燕妮才最後開口了，“姐，現在不管你怎麼懷疑，都是沒有證據的事情！什麼都做不得準！我覺得當務之急，是必須求證！除了驗一下孩子的血型之外，哦，對了，你還記得你和姐夫的血型吧？”
“我是o型，他……好像是b？我也說不大準，反正安琪兒是b型！光看血型，恐怕……”
夠嗆！
這年代……
基因親子鑑定還沒發明出來呢！
黎燕妮不含糊，“那咱們就找一找當時的醫生和護士，具體瞭解一下那晚的情況！姐，你放心吧，我幫你查，一定會幫你查出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