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本是一派祥和的悠然湖景,卻在這短短幾瞬間連起風波,甚至連帶著一方天地的風雲都變了顏色。

岳陽樓上的看客們都是忍不住開始嘀咕今天到底是個什麼日子,怎麼頻頻有這些個怪事發生。

湖心之處,白鬚老道懸於空中,手持拂塵,身後數十丈湖面轟然聳立,宛若絕世仙人。

玄甲老頭將吞吳劍握入手中,輕嘆了一句:“真是好劍!”

白鬚老道冷笑一聲:“再好的劍也得有本事用才行。”

“運氣還算不錯,”玄甲老頭絲毫沒有理會老道話的意思,手指微微摩挲過吞吳的劍身,如同在撫摸一個絕色佳人的魅惑肌膚,眼中有著莫名的著迷沉醉,“數十年未曾出劍了,你倒是剛剛好拿來試劍。”

“哼!裝神弄鬼!”白鬚老道見他絲毫不理會自己,心中一怒,手中的拂塵終於再忍不住,向著老頭狠狠揮了下去。

於是,滿湖之水都彷彿隨著他這一個動作攪動了風雲,首當其衝的便是那陡然升起的如瀑布般的湖面高牆,竟是如一張巨掌般向著玄甲老頭狠狠拍了下去。

玄甲老頭咧嘴一笑,竟是輕輕閉上了雙目。

旁觀的陳明夜早已被小紅輕輕扶住,看著兩人的比鬥,這是見到玄甲老頭突然閉目的一幕,心跳竟是微微一跳。

這一幕,與姜河川當日在安順城下,面對千騎衝陣的場面,是何等的相像。

“武道宗師嗎?”陳明夜喃喃道。

小紅則仍舊是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小手微微扣在他的手腕上,想要檢視他的情況。陳明夜無奈,也只好由著她了。

滔天巨浪臨於眼前,老頭的眼中依舊是古井不波的神色,淡定得彷彿快要睡著了一般。

而下一瞬間,原本閉目的老頭再度睜開了雙目。

目生瑩輝,似有神光。

於是下一瞬間,原本還低垂著的手,猛然握緊了吞吳劍,以雷霆之勢上揚一擊,向著以無可阻擋之勢當頭蓋下的巨浪輕飄飄地揮出一劍。

劍氣數丈長,面對著滔天巨浪似是螢火與皓月爭輝一般。

然而,這一劍揮出,向來面色鎮定、目光不屑的白鬚老道竟是在陡然間變了臉色,彷彿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景象。

玄甲老頭微微一笑,面上有幾分得意:“呦,看出來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那道只有數丈長的劍氣竟是如刀切豆腐一般,逆勢而上,將浩浩的巨浪斜分為二,從中間一切兩斷。

偌大的巨浪在劍氣觸碰之下,竟如相遇高溫的灼燒一般,紛紛化作了水汽消散於半空之中。

於是,原本應該轟轟砸下的巨浪最終落下時,竟是化作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灑在湖面之上,頭頂上雲銷雨霽,顯出一道七色的彩虹來,將原本尚有些激烈的比鬥化作了一番別樣的詩意畫卷。

“你,是誰?這一招,莫非……”老道怔怔地看著玄甲老頭,第一次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老頭掏了掏耳朵,不耐煩道:“哪來這麼多問題,你還打不打?”

老道的臉色一時有些陰晴不定,終於還是狠狠道:“你讓那小子把貧道的天地氣機重吐出來。”

老頭盯著他看了幾眼,方才莫名地笑了笑:“真是惡人先告狀,這天地氣機何時就成了你的了?”

老道狠狠咬牙:“此乃貧道三十年嘔心瀝血方才點滴蘊得的氣機,豈有被人強奪之理!”

“拉倒吧,你反正沒做什麼好事。”老頭不屑道,“你這老烏龜,別說三十年了,三百年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吧。”

“找死!”老道再忍不住,大喝一聲,“別以為你從何處偷學得一招半式,就真能無敵天下。”

玄甲老頭搖了搖頭:“打架就打架,喊那麼大聲幹什麼。”

白鬚老道忍無可忍,雙手揮舞如飛,疊印萬千,似要結出無上殺招。

老頭撇了撇嘴,衝著老道飛身而上。

老道神色一動,倉促之間猛地結出一印,將手中拂塵丟擲,向著迎面而來猛襲過去。

玄甲老頭揮出吞吳劍,與拂塵狠狠相擊在一處。

老道雙目圓瞪,怒喝一聲:“六合拂塵訣,給我破!”

玄甲老頭猛地受到一股大力,被一連擊退了數步,連帶身上的玄甲都似受到了莫大的力道,被擊出一聲悶響。

“厲害。”他淡淡地贊了一句,雙臂微展,運起勁力,緩緩向著白鬚老道比出一個劍勢,“我這一劍,你且接下試試。”

老道冷笑一聲,手中的印勢沒有絲毫的停歇,再度微微一變,操縱拂塵向著玄甲老頭攻去。

老頭抬劍,指向老道,緩緩輕言:“這一式,名喚一線峰,看好了。”

一旁觀戰的陳明夜愣了下,總覺得老頭好像在對自己說話一般。

老頭並未使用飛劍之類的技巧,只是劍隨身動,一人一劍,如劃過天地的閃電,向著老道飛出。

簡簡單單的一劍,天地之間,隱約卻有浩然之氣浩蕩而來。

老道再次怒吼一聲,心念一動之下,拂塵與老頭手中的吞吳狠狠相撞。

只是這一次,吞吳鋒銳之氣橫掃而出,只一個照面就將拂塵直接掃飛,老頭手中劍勢不止,繼續向著老道刺去。

那一刻,似乎天地的所有氣息,都集中在了那一線劍鋒之上。

老道這一刻是真真正正的惶然失色,這一劍之威,甚至讓他丁點反抗的念頭都無法提起。

危急時刻,老道長吸一口靈氣,目中閃過一絲狠厲,雙手狠狠前推。

一時間,風雲皆動,鬚髮噴張。

老頭面無表情,萬山所阻,皆是一劍斬去。

碰撞之時,整座湖面都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撞擊,瘋狂肆意出的極其帶動浪起水湧,激盪起萬千浪潮。

風暴中心,玄甲老頭抽劍退後一步,老道卻是定定站著,目中一縷神光漸漸隱滅。

“死了?”陳明夜詫異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小紅搖了搖頭,小臉上顯出幾分凝重之色,“那個老道士的氣勢,好像變得更強了。”

老頭默默看著眼前的老道,突然一路狂退,而隨著他每一步的退後,湖面之上都會陡然炸出一個數十丈高的水彈。

老頭一連退出數十步,方才堪堪止住身形,剛停下就忍不住張口怒罵了一句:“果然是老烏龜,又陰又狠。”

陳明夜看得莫名其妙,小紅嘻嘻一笑道:“那個老道偷偷暗藏了勁道在水裡,雖然表面上是落敗了,其實最主要的殺招卻是藏了起來。”

那邊老道已經逐漸回過了神一般,看著自己胸口的那一道劍痕,長嘆了一口氣:“三十年了,已經有三十年沒有人能讓我受傷了。”

“真是聒噪。”玄甲老頭罵了一句,把身上那件玄甲重新整理戴好,甚至有空理了理微亂的稀疏頭髮,方才揮了揮手中的吞吳劍,“老烏龜,我今天就讓你嘗一嘗被揍的痛快。”

白鬚老道目光有些複雜:“事已至此,也莫要怪貧道不講道理了。”

言罷,只見他雙手一張,將手中的拂塵高高拋起,與此同時,這一方天地的氣息都隨著他的這一動作而變得混亂起來。

“這是什麼情況?”陳明夜看得一驚,只覺得周身的靈氣濃度似乎在銳減。

小紅頗為生氣地盯著湖中心的老頭,脆聲道:“他在竊取這一方天地的靈氣以為己用!”

“不是說這天地氣息很難獲取,他只能放長線慢慢釣嗎?”陳明夜不解道。

“那你剛才是怎麼鯨吞的?”小紅大眼睛流轉向他問道。

“這……”陳明夜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啊,只覺得那時候整個人暈乎乎的,外界的一切都感應不到。”

小紅若有所思看了看他:“這些天地之氣並不像是一時獲得的,倒更像是那老道將他這些年積攢的氣息全都用出來了。”

陳明夜聞言一驚,看來這老道把老底都用上,是要拼命了啊。

玄甲老頭似乎也是被老道的舉動驚了一下,目光一時間有些怪異:“你這老烏龜還真狠啊,這就要和我拼命了?”

白鬚老道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中的動作沒有片刻的停歇。

老頭放肆大笑一聲:“也好,這天地之大,正夠我鬆鬆筋骨。”

白鬚老道再度長吸一口氣,整個人的氣勢在一瞬間似乎已是抵達了頂點。

老頭看了看手中的吞吳劍,然後猛地指劍向天,輕喝一聲。

“來!”

來——來——來……

這一個字傳出去好遠,彷彿順著這湖面可以一直流向天邊,又似乎順著天際一直飛進了無際的蒼穹。

陳明夜只覺得耳畔微微一震,彷彿有什麼東西伴隨著老頭的一聲輕喝匯聚了過去。

小紅目露驚訝,小臉竟是微微有些蒼白:“這個老爺爺,好厲害的一招啊。”

陳明夜抬眼看去,只見從天邊極遠之處,竟有浩浩蕩蕩的各色劍芒相聚而來,彷彿給整個天空都披上了一層輕薄的霞光。

“這不會也是什麼天地氣息吧?”陳明夜看得有些愣神。

“不是咧,”小紅用力地搖了搖頭說道,“這是老爺爺自己用浩然劍氣引發的天地間的劍氣共鳴,這是非常非常難辦到的事哦!”

陳明夜無言,看著那個手舉著長劍的老頭,突然覺得對方原本有些散漫的身影在陣陣霞光下變得異常耀眼起來。以浩然劍氣對戰天地氣息?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老道似乎也是被老頭的劍勢所驚動,這是這一次再也沒有猶豫,徑直將整個身後所有混亂的氣團凝作一起,雙手做出前推之勢,竟是要將這天地氣息凝於一掌之中。

老頭笑了笑,手中吞吳劍已是隨著天地間浩然劍氣的匯聚發出了鮮紅色的光彩,整個劍身之上,隱隱有無數的奇異光澤在不斷跳動,蝌蚪狀的怪異文字彷彿有了生命一般在劍身之上不斷遊動。

一聲來,喚來無盡天地劍氣。

“去!”老頭抬起蒼老的面孔看著滿天的霞光,第一次露出一個有些哀傷的神色,他只是揮出手中的三尺青鋒,輕輕地念出了那一個字。

一聲去,號令劍氣攻伐殺生。

老道剛要有所動作,卻只覺得那一瞬間,整個時空的壓力都向著自己撲面而來,整個人在這壓力之下都彷彿被禁錮住了一般,甚至連眨眼都要耗費莫大的氣力。

他雙目微顫,緊緊咬了咬牙,顫抖著白鬚,將凝聚了近數十年的積累之力一股腦兒地推出,同時從口中宣洩出一聲如釋重負的長嘆。

饒是他是長生境的紫袍道人,匯聚這些天地氣息於一掌之力,也實在是莫大的負擔。

只是他這一掌對上的,卻是彷彿無窮無盡,從天邊源源不斷而來的浩然劍氣。

一劍接著一劍,這一刻,白鬚老道甚至覺得自己像是在和天下的所有劍客對攻。

他的天地氣息雖然浩大,卻並非無窮無盡,與這一劍又一劍的消磨,縱使是螞蟻也能咬死大象。

他狠狠一咬牙,正要提身強攻過這浩浩劍氣,直達那玄甲老頭的本體所在,卻見下一瞬間,一柄通體血紅的長劍已是遞到了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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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老頭攜無盡劍氣,向著老道遞出了第一劍。

而老道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緊接著而來的便是第二劍,第三劍……

一劍又一劍,即便是在無盡劍芒之中,也是最為奪目的色彩。

不知到底有多少劍,卻只聽聞老道長嘆一聲,手中劍劃周天,終於遞出了最後一劍。

“罷了。”他轉身,看也不看身後的老道,將已是神光盡斂的吞吳劍隨意丟給了一邊還在怔怔發呆的陳明夜,“小子,劍還你了。”

陳明夜這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接好那柄剛剛還在大發神威的吞吳劍,再抬頭去看那猶在抵擋劍氣的白鬚老道時,卻見老道竟是凝出了一身的靈力,正在死命抵擋老頭恰才揮出的那一道道劍氣。

擋一劍,便要退幾步。

老道整個人便如同在風波中漂流的小船,搖搖欲墜,在數不清的縱橫劍氣面前根本沒有絲毫還手的餘地。

於是,一退便是幾里。

一退再退,一擋再擋!氣盡力竭,對面的無盡劍芒也終於緩緩消散不見。

只是老道已是一口氣都再換不上來,整個人面色蒼白地看著最後一道劍氣,面色發苦。

老頭手劃周天的最後一劍,迎向了氣息已盡,再無一絲抵擋之力的老道。

必死無疑之局。

老道認命地閉上眼,長長的鬚髮在風中微微顫動。只是良久,卻始終沒有劍氣入體的感覺。他終於顫顫巍巍地張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澄清的空蕩,根本再也沒有了一道劍氣,彷彿剛才那洶洶如潮,自天際而來的無盡劍氣都是幻覺一般。

“為什麼?”他低下頭,感受著自己體內如漏斗般漏出的氣息,長嘆一聲,卻終只是看著澄清的湖面,聲音沙啞著問道。

“沒什麼,我跟你又沒什麼大怨,你吞雲夢澤天地氣息三十載,我斬你氣運修為三百年,夠了。”老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朗聲一笑,“想要報仇,雖是歡迎。”

老道默默看著那個懶散的背影,枯坐於地,低頭無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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