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向東是被劉元貴親手從被窩裡拽出來的。

他們屋頂上那個詭笑的吊扇在三天前終於徹底壞了,寧向東從漢正街買回來一個落地搖頭扇,效果比吊扇好一百倍。

趙偉後悔的拍大腿,早知道還受那個罪,現在說啥也晚了,沒有晚上的怪笑聲,他反而睡不著了。

即便有電扇,晚上還是很熱,照例不關房門,被同事惡搞已經是常態,因此劉主席在房間裡大吼一聲起床時,趙偉直接回了個悠長的宿夜屁。

隨後發現叫,床的聲音不對,翻身一看是劉主席駕臨床頭,連忙鯉魚打挺坐起來,抄起床頭的衣服竄出門去,走廊裡傳來一陣服務員大嬸虛張聲勢的尖叫聲。

大清早這麼多充滿活力的聲音,就是聾子也得被吵醒。

等寧向東穿好衣服後,劉元貴才沉痛的教育道:“小寧!廠裡花錢讓你們來武鋼,是為了學習這裡的先進技術,不是讓你們逛街喝酒睡大覺的!”

“更不是讓你們天天追劇的!”劉元貴看著半間屋子裡擺滿了凌亂的錄像帶,越發痛心疾首,上前拿起幾盤看了看,又扔回原處,挑挑揀揀了半天,抱著幾盤國產好劇揚長而去。

臨走時扔下一句話:“過幾天石總工要親自帶隊,率領第二批機組培訓人員來武鋼了。”

對於石總工重回連軋廠的訊息,劉元貴早有思想準備,這幾天他無數次感念小寧上次給他帶回來的那副字,假如不是丁啟章親筆書寫的,他心裡也不會產生一些思考,更不會頓悟一些道理,那麼隨著程偉志案發,估計早已捲起鋪蓋滾回並原了。

石宗勤和寧向東的關係他心裡有數,雖然並不知道更多的關愛來自於當年和霍敏芝曾經是同事加好友的關係,但是那種帶有強烈的長輩對晚輩的關愛傻子也能看出來。

這小子來了武漢幾個月幾乎就沒好好上過班,天天坐在崗位上跟他師傅吹牛打屁,劉元貴當然心知肚明,所以要趕在石總工到來之前,把他拴在車間裡,突擊學習一段時間,不然對不起領導的愛護和培養。

劉元貴拿著一疊稿紙,那是他準備的第二批培訓誓師大會的講話稿,上面刪刪改改勾畫的都是自己的心血,可惜如今也用不上了,這是他對石總工即將到來,唯一一件有抵觸情緒的事,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驟然到來的緊張感迅速傳遍整個培訓隊伍,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大家一致認為在劉主席的懷柔政策下,度過了一段最輕鬆的日子。

面對即將結束的實習,每個人都有點捨不得,畢竟拿了幾個月的外派雙份工資沒了。

唯一的例外是寧向東和趙偉開始在車間下起狠功夫。

今天怎麼欠下的,未來同樣怎麼補回來,上天總是很公平,無論好與壞。

生活中往往有人抱怨自己承受的苦難太多,也許回憶一下平生過往,就會釋然,今日的因,必定源自他日的果。

自從前幾天早晨被劉主席親自叫床後,兩人在車間實打實學了一上午,其實質監工作的重要性實在不算大,生產線上的工人們在工作時已經加了十二分小心,產品合格率是跟獎金掛鉤的,誰會跟錢過不去。

質監工作最多的就是等鋼板或卷材冷卻後量量厚度,看看表面精度,僅此而已。

“早晚咱這個部門得合併到生產崗。”寧向東無聊的把玩著千分尺,對趙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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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偉對武鋼的這種千分尺挺感興趣,上面有個液晶顯示屏,不像並鋼配發的那種還得釐米和絲米之間來回換算。

“合併就合併,反正我回去說什麼也想法去汽運公司開大車去。”趙偉盤算著怎麼跟自己師傅說說,讓他把自己的千分尺報損,就能拿回家留個紀念了。

冥冥中似乎有天意,兩人的無心之言,真的兌現了,連軋廠投產半年後,質量檢查站正式取消,各崗位專職質檢員原地調入所在崗位。

從崗位上下來,兩人倚在安全通道的護欄上,無聊的看著頭頂上來來去去的門吊天車忙碌著,太陽透過陳舊的車間天窗曬進來,已經沒有了熱力。

“哎,老劉那天說讓我再去漢正街,給他捎幾盤帶子,我跟他要錢嗎?”趙偉問寧向東。

“他給你錢了嗎?”

“給了,可我沒要。”

“那你還問我?自己心裡沒個數嗎?”

趙偉吐了口氣,說道:“我這人就是嘴太快,腦子跟不上反應,找個什麼藉口能讓老劉再把錢給我呢?”

“你先買回來,給他的時候肯定把錢給你。”

“你確定?”趙偉半信半疑。

“劉元貴要是就這麼點水平,那咱們廠早晚還得有危機。”寧向東沒看趙偉,眼睛看向不遠處的卷板機,正轟轟隆隆把一條已經變成暗紅色的鋼板,卷成一個鋼卷。

頭頂上一輛門吊開過去,大板勾晃晃悠悠往鋼卷裡插,趙偉仰著頭,把手指塞到嘴裡,衝門吊旁邊的天車操作室吹了聲響亮的呼哨。

天車工段大部分都是女工,果然一頂白色安全帽探出頭向他倆看了一眼,隱約能看到長髮塞在衣領裡。

板勾把鋼卷吊到成品庫裡安放好,再次從頭頂隆隆開過,這次兩人懶得抬頭張望。

天車在上空停頓了一下,一隻杯子從操作室伸出來,杯中的水從天而降,淋了寧向東和趙偉滿頭滿身。

兩人狼狽躲閃,卻已經晚了,那頂白色安全帽又探出來向下面看一眼,打了兩聲鈴,繼續向車間另一頭開過去。

“這特碼的娘們!”趙偉摘下安全帽,甩了甩上面的水,罵了一句。

“說不定是大姑娘。”寧向東沒摘帽子,用手揪著衣袖,在頭頂擦拭。

“不可能,這個班三個天車工都是結了婚的。”

寧向東啞然看著趙偉,心裡小小的佩服了一下。

忽然,不遠處傳來尖利的哨音,兩人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戴紅色安全帽的人正快步走過來。

“車間現場擅自解除安全裝備,罰款五十元!”

剛剛摘下來安全帽甩甩水,居然撞上了廠裡的巡檢員,趙偉連聲喊冤,卻於事無補,被巡檢員把工號抄走了。

這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樣被水澆了一頭的寧向東完好無損的站在旁邊,一臉爛笑。

“你娃怎麼想的?就沒摘安全帽?”趙偉一肚子的不服氣。

“沒想啥,覺得頭上有水挺涼快。”從巡檢員登記趙偉的工號起,寧向東就一直擺著老實本分的呆相。

“你好好說!”趙偉明憋著火,明顯想找地方出氣。

“好好說就是,管好自己的事,讓別人無事可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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