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道關的時候，我曾對你說過。”管理員坐在窗前輕聲說道：“人的存在並非只在於人的個體，而是在於和這個個體相關的一切。你看到了，認可了這個存在，那麼這就是我的存在。”
“不過一般人來說，不會因為你將這個虛幻的個體當成是我就導致這個虛幻的個體擁有和我如今相同的思想和意識，但是這畢竟是我的存在，就算是在你的夢中，我依然能夠追尋過來，也費不了多大的功夫。”
他坐在窗前，看了看安小語，又看了看外面的青山，輕聲嘆息道：“這樣的景色，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了？”
“至少九千年是有的吧？”安小語撇了撇嘴，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你不是建國之後就在三千書海的下面沒有出來嗎？因為斬殺弒神者的事情。”
管理員笑了笑：“你已經知道了？”
“黑告訴我的。”
“哦。”管理員只是點點頭，便沒有再繼續說話了。
安小語忍不住問道：“所以，這個你和之前的那個你，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管理員回頭看著她：“你應該清楚，無論哪一個我都是真的，若真的要分清楚到底那一個才是真的的話，你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就應該是什麼樣的。現在你說呢？到底哪一個我才是真的。”
安小語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想要鬧得不可開交的小丫頭了，對於管理員的事情，她已經有了很堅強的忍耐心。躺在了躺椅上，安小語無奈地說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了，為什麼你不會這樣對我呢？”
“我若是這樣對你，你會喜歡我嗎？”管理員微笑。
“我懂，我懂，命運的左右手理論嘛！”安小語側過身來看著坐在平臺上的管理員，身穿一身月白色長衫，坐在樓臺的窗前，單手憑欄，長髮垂鬢，窗外的清風吹過，說不出的一些俊逸。
她忍不住問道：“你呢？當年你和明玉到底是怎麼回事？別跟我說什麼你要找的是我這種鬼話了啊！我現在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我和明玉……”管理員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說的，她從小就生著重病，時時會頭痛欲裂，雙眼的視力只及得上正常人的一半，手腳也沒什麼力氣。就像這張畫，已經是她當年畫的做好的一副了，還算是正常的畫就是拼盡了全力。”
管理員伸手扯著那一幅畫，安小語實在是看不出來這樣的一張畫居然是一個雙眼視力不佳，手腳無力的人畫得出來的。因為實在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好的，雖然也算不上好就是了。
“我找到明玉的時候，她已經十七歲了，就和我遇到你的時候一個樣。”管理員放下畫繼續說：“她不是什麼世家的小姐，也不是什麼國家的公主，只是一個落魄的伶人，就是賣唱的。”
“大夫說，她這輩子活不過二十歲，她很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結束這一切。因為她是伶人，從小就跟隨者師父學習唱曲兒，從記得事情開始，就從來都沒有安靜過一天，偏偏這嘈雜會讓她的頭疼更難受幾倍。”
“於是我帶著她離開了戲班，到了這個地方。”管理員拍了拍欄杆，笑著說道：“你一定想不到這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她成功地吸引了安小語的注意力。
“這裡，就是三千書海所在的地方。”管理員指著外面的青山說道：“當時，外面的山還沒有被萬族大戰夷平，層層疊疊的很好看。她其實看不清，她說這裡就挺好的，於是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來了。”
“當時她只是怕我帶著她飛行累到，所以隨便挑了一個地方而已。但是當這棟小樓蓋起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真的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因為這裡真的安靜。這哪能不安靜？我已經把周圍的生靈全都封了口了。”
管理員笑著說道：“當時我們只是愛情的新手，誰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去愛一個人。我只是想要給她最好的，時時問她想要什麼，想做什麼，卻沒意識到，每做一件事情，都會讓她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又距離死亡更近了一步。”
“是她教會了我到底什麼是愛情，你看到的那種笑容，是幸福的笑容。但是一直到她死去之後，我才開始意識到，所謂的愛情，並不是這樣的。那只是我的幸福而已，卻不是她的。”
“她的幸福，應該是去更遠的地方，看更多的東西，聽更多的故事，然後在一個走不動的夜晚，停留在海邊，聽著她從未聽到過的海潮聲，然後靜靜的在月光下離開。”
“而不是為了讓我不要哭出來，用最後的力氣安慰我說，我們來生再見。”
安小語看著管理員的臉，分明就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卻感覺到了悲傷。於是她問道：“她的病，你不能治的嗎？”
管理員搖了搖頭：“那不是普通的傷痛，是天生的，是天道留下的傷痕，根植在她的靈性當中，只要她還活著，就永遠都不能消除掉。所以我花了上萬年的時間，用和天道打賭的方式獲得了更高位階的力量……”
安小語張了張嘴，她開始明白過來了。管理員當初和天道打賭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了。獲得了更高位階的力量，然後在三千書海呆了九千年，只是為了將明玉的靈性修補完全。
心裡有些苦澀，但她還是問出口了：“所以，我就是明玉的轉世嗎？”
管理員點點頭，笑問：“怎麼？感覺難受？”
“你倒是實在。”安小語撇了撇嘴，說實話她心裡還是挺難受的。任誰知道你男朋友愛的本來並不是你，而是你的前世，也會有點接受不了吧？就算那是你的前世，但是前世終究是前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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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消化了一下，無奈地說道：“所以那些都是假的，什麼生生世世白首不離，下一世的時候誰又知道上一世的事情？何況你還不會死，這就不太公平了，那我不是生生世世都要被你找到，然後被你騙回來了？”
管理員攤開手：“可是現在你已經獲得了一個永生的機會，為了你的永生，我才沒有過度干涉你的成長。這一次的機會也是一樣，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而已，順便帶著你看看當年的世界，剩下的事情，就要你自己來解決了。”
“好吧，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安小語還記得湛沛在外面呼風喚雨呢：“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你都不對我那麼笑的？在你看來，我和明玉應該沒有什麼區別的吧？難道是因為你過了一萬年不會笑了？”
管理員轉過頭來，看著安小語的眼睛：“我為什麼不那麼笑……你不覺得那麼笑很自私嗎？當時我是這樣，但現在不是了，總要有些變化。還有，誰說在我看來你和明玉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安小語愣了一下，突然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得意地說道：“算了，原諒你了。”
看著安小語滿足地這麼快，管理員也是搖了搖頭，伸手拽住了安小語說道：“在這個世界你只是明玉，想要恢復你自己的能力，就只有找到你的因果，找到了因果，才能變回你自己。”
“可惜了，若是還有這樣的機會，我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我的千盛到底是什麼樣的。”安小語拽住了管理員的手，任由他帶著自己飛起來，飛出了視窗，回頭便看到了那一棟高高的樓閣：“這是你自己蓋的？”
“不是，是我找樹洞精靈給蓋的，他們在木工上的天賦很高。”管理員說著，便帶著安小語飛向了東方，飛過了高山和河流，也路過了許多的大城市，最後在靠近東荒大漠的一個小城停了下來。
安小語落在城門口，抬頭望著黃土和石頭堆砌的城門問道：“這就是明玉當初出生的地方嗎？”
管理員點點頭，安小語心道原來明玉也是出生在東荒附近，就聽到管理員叮囑說道：“儘量不要輕易開口，這是因果的空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由因果組成。這裡的因果滲透到你的前世今生，若是露出太多的破綻，因果就會更加的亂了。”
意思就是，更亂的話，想要找到自己的因果關鍵所在就更加的艱難了。安小語連忙閉上了嘴巴，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世界，有些新奇。當年的城市，和現在的城市少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和電視裡的也不一樣。
安小語突然想到，若是每個人都能夠享受這樣的待遇，那麼那些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應該會開心瘋了吧？
管理員一眼就看穿了安小語的想法，輕聲說道：“不是每個人的因果都能夠貫穿前世今生的，因為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會真的輪迴。你不是明白的？人的神魂消散之後，會變成純粹的能量逸散，然後透過孕育重新聚集起來形成新的神魂。”
安小語點點頭，開始明白了過來，管理員當年為了讓明玉輪迴，為了找到自己，可能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這麼一想，她心裡的疙瘩也就沒有那麼大了，至少管理員是真的為了等她等了一萬多年的時間，這還不夠嗎？
想到這裡，安小語甜甜地笑起來。
“哎呦，明玉回來探親啦？”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安小語便聽到一個聲音突然說道。她猛地看過去，便看到了兩個站在路邊的中年婦女正看著自己笑問，她連忙安安靜靜地點點頭。
那兩名女人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她“離開”之後發生的變化，總歸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管理員卻一點都不煩心，只是和安小語站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不時還應上一聲。
他小聲說道：“因果的世界發生的事情都會和因果有關，說不定就能夠從她們的嘴裡得到一些和因果的關鍵相關的資訊。”
看著兩個人小聲說著悄悄話，兩個女人便調笑：“哎呀！你們兩個還是這麼恩愛！我們明玉遇到這麼一個好人家，真是好命啊！不像我們，一輩子都留在這個地方，慢慢地變成糟老婆子！”
“哎呀！人家明玉姑娘多好的人啊！長得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哪是我們能比得上的？就最近，樂坊的徐掌櫃還在唸叨著呢，說明宇姑娘當年落下的東西還在她那邊沒有拿走，若是不取，她都要當成傳家寶了！”
“哎呀”這個詞，好像是當地人說話的口頭禪，滿大街都能聽到，開口就是這兩個字，然後才開始說正常的內容。
管理員低頭看了一眼安小語，她頓時會意，點點頭和兩個婦人告別之後，開始朝著城裡面去。一邊走，安小語一邊問：“樂坊，就是之前明玉賣唱的地方嗎？徐掌櫃又是誰？”
“樂坊，就是古代的酒吧。”管理員說道：“徐掌櫃是這座邊城裡面數一數二的任務，當年嫁給了一個富商，後來富商行商到這裡死掉了，她就留在這裡用富商的錢財開了樂坊，沒過多久就成了城裡最大的樂坊。”
“明玉當年落下來什麼東西？”安小語又問道。
“這就是關鍵了。明玉當年什麼東西都沒落下，她是賣身給樂坊的，她的東西當然也都是樂坊的，贖身之後只能得到自由和這些年分潤的一些錢財，其他的什麼都沒有留下。”
“也就是說，這件東西很可能就是因果所在了？”安小語興奮地問道，那不就是說只要找到了那件東西，自己就能夠找到離開這個空間的辦法了？到時候就能夠重新回到外面去了。
但是管理員卻搖頭說道：“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不是嗎？”
“因果是複雜的，尤其是這種糾纏到時間上的因果，更是讓人捉摸不透。想要一下就找到因果的關鍵哪有那麼簡單？我們能夠找到的就只有因果的節點，然後透過節點一點一點摸清楚因果的所在。”
“哦。”安小語知道自己對因果的瞭解還遠遠不夠，至少她現在還沒讓種子發芽出來。所以，聽管理員的就對了。
他們一路走過了大街，路上不時的會有人抬頭打招呼，安小語也不認識，只好點頭示意。不過這些人都沒有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安小語突然覺得有種玩網遊的感覺，這些人都是非玩家角色。
沒過多久，兩個人便來到了一座院子的前面。院子是木質和石質兩種建築結構混搭的，看起來比周圍的民房更加的堅固大方了許多，甚至上面還有些尚且沒有被風沙磨掉的油彩。
“就是這裡了？”
“就是這裡了。”管理員點頭。
安小語抬頭看了一下樂坊的牌匾，上面寫著她不認識的文字，應該就是樂坊的名字了。見到安小語，門口的一個迎客小廝頓時喜笑顏開，說道：“明玉姐回來了？掌櫃的已經年到你有些天了，我還道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看著面前的小廝，安小語儘量控制著自己的嗓音，輕聲細語地問道：“掌櫃的在哪了？”
小廝並沒有什麼異樣，連忙叫過來了另外一個更小的小廝，對安小語說道：“我帶你們過去，徐掌櫃若是知道明玉姐回來了，一定開心的很！”
安小語翻了個白眼，她已經搞清楚了，明玉對於那個徐娘來說應該只是賺錢的工具，唱歌又好聽，長得又好看，簡直就是樂坊的金招牌。當初管理員不知道花了多少的錢，用了什麼手段才讓明玉贖身，徐娘怎麼可能開心她回來看熱鬧？
不過話雖然是這麼說，安小語還是想知道徐娘到底是個什麼人。
畢竟是她的前世不是？
這樣想著，兩個人跟著小廝一直穿過了亂糟糟的大堂，大堂當中擺放著十來張方桌，方桌的前面有一個高出一階的舞臺。桌邊坐著各式各樣的江湖人，擺著亂七八糟的酒菜和乾果，二樓的高臺上還站著不少穿著略微華麗的“貴賓”。
舞臺上正有戲班伶人在彈唱，配上幾個長相頗為乖巧的女孩穿著輕飄飄的衣服翩翩起舞。這種古風的場景，讓安小語頓時好奇了起來。從來都沒見過的音樂和歌聲，從來都沒見過的舞蹈。
她還曾經猜測，若是真的前生經歷過這些，自己是不是應該對當年的東西有所熟悉？但是現在看來，都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人都輪迴了，記憶全都消失，身體也是新的，哪裡來的熟悉？
搖了搖頭，安小語跟在管理員的身邊穿過了大堂，走進了大堂側面的一個小門裡面。小門推開之後是一條甬道，甬道的木隔板外面是上下樓的聲音和迎來送往的歡笑。
穿過甬道，再次開啟了一扇門，便進入了後院。寬敞院落裡，在這個乾旱的城市裡，難得地種著一株青翠欲滴的樹，安小語不認識是什麼樹只是覺得格外的好看。
管理員說：“這棵樹，就是當初的代價之一了。”
安小語點點頭，便聽到院子另一頭的房間裡面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明玉回來了吧？”
安小語一愣，微微低頭：“是我，徐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