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幾天前。

東荒大漠,九溪部落。

“安族長!”

“安族長!”

“安族長好福氣!”

“安族長,多少年了,我們九溪部落都沒有出過一個這麼出息的學生,安家真是得了先祖保佑,承蒙沙神賜福啊!”

九溪部落的族長安有福,早上從地頭看完玉米地回家,順著部落夯實的小路往回走,路過一間又一間的房子,聽著每個門前站著的人,說著千篇一律的讚美和稱道,一張滿是皺紋、被沙漠的大風吹得牛皮一樣厚的老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自從一萬年前人族從大陸上脫穎而出,建立了三千帝國,東荒大漠這個爹不親孃不愛的地方,終於被囊入了三千帝國的版圖,作為三千帝國東方最大的一片地域。

而當年萬族之戰中,被追逐逃難到東荒的人族們,在浩瀚的沙漠中,聚集成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綠洲部落,也終於被三千帝國朝閣關注起來,登記造冊,繼續在他們生活了萬年的沙地上生存下來。

沒人知道東荒大漠中到底有多少的危險,也沒人知道東荒大漠中有多少的資源,在三千帝國三千年祭典的同時,朝閣宣佈了“東荒大開發”計劃,一條橫貫大漠,從帝都起始,經過七十九省,直通東海長山的鐵路線,不到百年便全部竣工。

東荒各個部落的人們這才開始認識到,他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國家,有了自己的思想中心,而能夠進三千帝國的帝都生活,也變成了每一代東荒年輕人魂牽夢縈的嚮往。

但是東荒想進入帝都,不止是路途遙遠的問題,光是價格昂貴的列車票,就已經讓每一個部落都望洋興嘆了。

於是東荒人所有的希望全部都聚焦到了剩下的唯一一條路上:全國大考。

三千帝國每年組織各地年齡已到成年、經過完整的正規十二年義務教育的學生進行的全國大考,給了東荒所有年輕人一個未來的夢想。不奢求被帝都的各個大學錄取,只要被各省的名牌大學錄取,東荒的年輕人,就有資格享受國家提供的邊緣補助,免費的列車票、半價的大學費用、可靠的勤工儉學崗位。

時至今日,六千多年過去了,對於東荒人來說,全國大考已經替代了原始的先祖大祭,成為每個部落當年最牽動人心、影響最廣的事情。誰家還沒有兩個成年的孩子啊?

但是由於教育條件落後,教育資源不足,雖然部落裡面已經竭盡了全部的力量,可惜對於九溪部落這種小部落來說,接連六千多年,部落中能夠透過全國大考去往城市的人,依然是屈指可數,僅有寥寥數人而已。

小部落有小部落的悲哀,看著其他人數本來就更多的部落,送出一個又一個的學生,學生學成之後又帶著技術和金錢資助部落裡的建設,各個小部落除了羨慕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今年不一樣了,九溪部落族長安有福的家裡,剛滿十八成年的孫女安小語,收到了一份三千帝國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不僅是讓全部落所有人都震驚,甚至安小語全家都不可思議的是,錄取她的學校居然全國最高等的學府——三千學院。

那個傳說由平定萬族大戰,奠定人族基業,建立了三千帝國的第一任朝閣首座——三千大帝,所建立的全國第一所大學,也是三千帝國每一個適齡青年都嚮往憧憬,而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夢裡奢望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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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衝昏了腦子,安小語覺得自己濛濛的,小臉蛋上泛起的紅暈從接到通知的那一刻開始,都從來沒有落下去過。

事實就在門口擺著,三千學院派往邊緣地區的特派員已經站在了他們家簡陋的門口,一身乾淨筆挺的制服,鼻樑上的銀絲眼鏡,手腕上的高檔手錶,都和這個木頭搭成的破房子格格不入。

然而這個人並沒有因為部落的偏遠和簡陋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厭惡,充分地顯示出了朝閣公務員極高的素質,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舉手投足透露著儒雅風度,讓九溪部落圍觀的人嘖嘖稱奇的同時,也更加堅定了一定要送更多的人去大學學習的想法。

三千學院的特使來偏遠的東荒,總共要做三件事:首先把錄取的通知和相關事宜通知到受錄學生,然後協助受錄學生準備好入學的一切,最後透過專列將受錄學生接回三千學院辦理提前入學相關手續,讓偏遠地區的學生能夠利用暑假的時間適應城市的生活。

安小語和母親在屋裡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去帝都上學,到底要帶些什麼,聽說大學宿舍裡什麼都有,但是這個“什麼都有”就好像人們常說的“沙神無處不在”一個樣,沙神到底在什麼地方,到底都保佑了什麼,誰也說不清楚。

最後安小語把母親包起來的鍋碗瓢盆和床上用品全都撇下,只拿了一隻裝滿了衣服的包袱出了臥室。

雖然說是裝滿了衣服,但是在沙漠裡生活著的人,你總不能奢望她能有什麼漂亮的裙子跟精緻飾品之類的,都只是一些沙漠中常見的耐用衣裝。

出了臥室門,看見父親跟爺爺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帶著複雜的眼神看著她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欣慰和不捨,她終究還是沒忍住,一下哭出聲,撲進了爺爺的懷裡。

這一哭就兜不住了,眼淚滴答滴答,爺爺的長袍上沒過多久就落滿了心愛小孫女的金豆子,父親坐在那邊,把頭別了過去,時不時地悶聲咳嗽兩聲,把鼻涕抽回去。母親已經哭得不行了,嘴裡唔囔著不知道在說什麼。

爺爺抹了一把老臉,終於還是顯示出了一族之長的風範,拍了拍孫女的肩膀,把安小語從懷裡拉出來,看著孫女嬌俏帶淚的小臉兒,大聲說:“到了帝都,好好照顧自己,聽到了嗎!”

“嗯!”安小語感覺喉嚨哽得有些疼,瘋狂地點著頭。

“一定要學好知識,學好了之後,把你爸媽和弟弟都接到帝都去!”

“爺爺,那你呢?”安小語問。

安有福勉強笑了笑,沒說話,把安小語扶起,自己也站了起來,衝著自己的兒子咳嗽了一聲。

父親也站了起來,佯裝沒有哭過的樣子,摟著母親,和安有福一起,把安小語一直送到了門口。這個時候,安小安滿頭大汗從門外跑了進來。

這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雖然依然帶著青澀的臉和未發育完全的身高,但是經過東荒大漠考驗的男孩,已經顯示出了相當的堅毅和壯碩,他站在門口,看著已經背上包的姐姐,從小到大最疼他的姐姐,癟了癟嘴,問:“姐,你要走了?”

安小語心裡又是一疼,點點頭。

安小安猛地轉過身去,把後背對著安小語,仰起頭來。

特派員就在門外站著,在沙漠緩慢的熱風裡紋絲不動,甚至額頭上都沒有一絲汗跡,帶著微笑一直看著這樣的一家人。或許在他的工作歷程中,已經看慣了這樣的事情,於是便頗有耐心且並無感受。

安小安背對著屋裡站了一會兒,又突然扭回去,正午的陽光從背後照過來,顯得這個少年格外的燦爛,他展顏一笑,一滴眼淚終究還是被這笑容從眼角擠了出來,他大聲說:“等我長大了,過去找你!”

安小語點著頭,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良久,安小安從姐姐的懷裡鑽出來,走到了特派員的面前。安家三個大人都有點緊張,不知道這個平時滿天惹禍的臭小子又要幹什麼,連忙叫了兩聲,結果安小安充耳不聞。安小語皺了一下眉頭,走到了安小安身邊。

他就這麼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了整整半個身子,散發著高貴氣息的特派員,一雙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開口便是清脆的聲音,他問:“你就是來接我姐姐去上學的?”

特派員有點意外,這是他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的情況,他頗有些意味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少年的眼神裡帶著一些他從未見過的東西,不,或者說帶著一些,大部分帝國人所不再具有的神光,讓人的心靈為止觸動。

於是他微微一笑,點點頭,很有禮貌的回答:“是的。”

略微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叫倪譽。”

安小安臉紅了一下,勇氣之外,語氣也禮貌了很多:“我叫安小安。”

說完,他的眼神瞬間又銳利了起來:“我將來,一定會去帝都,找我姐姐,你一定要把我姐姐照顧好!”他向上對著倪譽的臉伸出了手。

安小語聽他這麼說,手有些顫抖地抓緊了少年的衣角,彷彿這個昨天還在她懷裡撒嬌的孩子,已經成長到了能夠讓她安穩依靠一樣。

倪譽愣了一下,看著眼前的少年,心神恍惚了一剎那,彷彿看到了當年剛剛成年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胸腔中揣著多少遠大的理想和抱負,帶著多麼堅定的信念和意志,又不失對這個世界的無限柔情和感動,他那顆都已經變得老舊不堪的心不由為之一動,伸出手和安小安的手握在一起。

“到時候,我來接你,約好了。”

安小安笑了:“嗯!約好了!”

這回,安小語最終在倪譽的陪同下上了列車。

三千學院九溪部落的專列已經停在了臨時搭建的停車站上,進行裝置的檢修和列車組人員的休整,銀白色的列車在沙海和綠洲的交界線上,顯得格外光芒耀眼,讓人豔羨。

安小語揹著包,踏上了金屬的懸梯,進了乾淨華貴的車廂,看著旁邊的陳設都有點自慚形穢,倪譽看出了她的窘迫,帶著她走到車廂裡邊,走到了窗邊的座位跟前,示意她坐下來,然後自己坐到了她的對面。

安小語把包放在了行李架上,學著倪譽的樣子把自己放在柔軟的沙發裡面,探頭看著窗外熟悉的人們,身後傳來沉悶的“咔噠”聲。列車門一關,整個車廂就靜了下來,外面所有的歡呼和啜泣,似乎都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與她再不相干。

她喉嚨有些乾澀,對著窗外揮了揮手,然而還沒等她的手落下,親人的臉還沒有看清,列車已經駛出了九溪部落,飛快地拋開了她熟悉的綠洲,只剩了高闊的藍天和漫無邊際的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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