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起啊,你居然挾私技以自珍,不知著書立說澤被後世,

貧道實在是替你惋惜吶。”

全元起和蕭衍聞聲盡皆一震,二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驚愕。

這話語聲音不大,而且語氣恬淡平和,並沒有聲嘶力竭般的發力,卻字字清晰,恰如面語。

可這屋中卻哪裡還有第三個清醒之人?

全蕭二人兀自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只聽門扉吱了一聲,也沒看見怎麼動,房中已經多了一人。

這人穿得似是道裝,卻又混搭休閒風,

一身白布道袍纖塵不染,頭不戴博冠,只是一帕方巾包著髮髻,手中斜搭著一柄白玉拂塵,

往那裡一站便如蒼松傲挺,襯的滿面容光煥發,看上去就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全元起仔細揉了揉眼,忽然驚道,

“華陽隱居?先生怎會來此?”

來人正是道宗大能,當代武林翹楚華陽先生陶弘景。

他與全元起,蕭衍都是舊識,因此也無需特別客套,直奔主題,

“道門有些清譽極佳的大士近期受人蠱惑有所異動,

貧道也是恰逢其會,總不能袖手旁觀。

方才貧道過奼虎牢,發覺她們所圖甚大,可能禍及天下,再掀血雨腥風。

於是貧道一時技癢,出手薄施警告。

後來貧道得悉故人之後在虎牢一戰中重傷,小徒護他來了嵩山,便也跟過來看看。

怎樣,那小子現在如何?”

全元起知他問的是慶雲,於是就將慶雲現狀大概介紹了一遍。

當代論及醫道,全元起固然因其專精無人可及,

但是陶弘景以其見識廣博,尤其在藥理藥性分析方面比全神醫亦不遑多讓。

所以全元起講的非常詳細,從毒因,中毒狀況,肝的壞死程度,一直講到換肝手術的種種條件,禁忌。

陶弘景聽得是不住點頭,

“你只管放手施為,那娃兒不是短命面相,怕是還不到閻王將他收去的時候。

只是在臟腑留下傷口,縫合後如何防止生瘡化膿,的確是一大難題。

這寡婦床頭塵土,內有如何玄機,為何有此神奇功效?”

陶弘景並非神棍庸醫,不弄明白其中道理,他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全神醫在他面前也不敢賣關子,便老老實實地將《長桑禁方》所述藥理仔細分說,

“這寡婦床頭塵土本是隱喻。

和火麻一樣,中原禮教嚴謹,對於許多事情都是竭力避諱的。

這味藥其實包含兩個部分,

首先是這塵土,並非真的塵土。

女子好潔,哪裡容得床頭塵土?

所謂塵土,只是一種黴菌。

那些可憐女子,雖然寡居,但終究還存其本性,

寡居的鹹,溼之事,盡應在這床頭潮點與黴斑。

黴斑當然不需要一定取自寡婦床頭,

但是這藥引,就必須自女子寡居禁事中收集,此乃其二。

二者相調,方可對症。

只是凡事都要講究選材,藥不選材,醫之大弊。

這就和導血,換臟器之前配血一樣重要。

所以方才我先哄莫愁姑娘取了一些春露檢視。

這女子春露,雖然可以抑濃膿防瘡,但此女必須健康。

一般來說,寡居好潔的女子,春露品相最上,鮮有異味間白,

這也是藥名之中強調此節的重要原因。

莫愁姑娘潔身自好,其露恰是上品,正堪大用。

另外呢,就是要收集黴斑。

這其中還有很多講究,黴以青綠為上,灰黃為下,黃綠間雜不可用。

春露生黴,色多青綠,此亦所以名之。

黴菌經過加工,再與春露中和,

一半外敷塗抹傷口,一半和水內服,防止內瘡。

置換臟器事小,失血化瘡才是奪人性命的關鍵。

長桑君有秘方保此二者,故秦越人能施換心神術,

今日元起方敢於效顰於斯矣。”

陶弘景似有所悟,

“按照長桑所述,其實藥引未必須是寡居婦人,

只是因為其露質潔,入藥合格的機率更大。

那豈非選用處子更加合宜?”

全神醫輕咳一聲,

“真人怕是出世久了。

現在已非當年大周朝,女子二十方嫁。

而今豆蔻年華,露華方成之年,女子多半已為人妻。

就算有漏網之魚,這個,也要避禮教之嫌,

怎能如此唐突,去尋處子取藥?”

陶弘景急忙扶額自嘲,

“哎,是了,是了!是貧道糊塗!”

全元起講這麼一堆大道理,陶弘景雖然聽得明白,可是蕭衍卻是很難理解。

不過他也勉強瞭解了為何全神醫沒有找瓠採亭和殷色可,而是留下了莫愁姑娘。

他方才誤會了全神醫,此刻也有些尷尬,正想擇機遁走,卻正撞見門外小龍王和劉贏頹然而返。

這大半夜的,他們幾乎敲破了每一個西來僧的門,卻無人有此雅趣,不遠千里從天竺引入花種。

夕顏花也是麻沸散主藥之一。

雖然火麻和魔鬼花都有一定的麻醉能力,但麻醉品的計量和搭配非常有講究,既不能過重,也不能過輕,

若是方不適當,臨時修改,那就有些行險了。

陶弘景問明他們要找的是天竺曼陀羅花,不由奇道,

“這蜚馱堂裡不就有兩株嗎?

何必捨近求遠?”

陶弘景向來不走尋常路,又喜研究本草,有注意路邊花草的職業習慣。

他方才翻牆穿院的時候,在蜚馱堂山牆畔就見過兩株曼陀羅花。

鬱久閭婆羅門雖是柔然人,但卻曾入罽賓遊學,

他堂堂王子之尊,倒還真是個雅人。

全神醫雖然已在這裡住了兩天,多半時間都在埋頭苦讀,並無心去關心院裡的花花草草。

其他的人就算將那花兒放在眼前卻也是無法識得。

若不是陶大士恰巧瞥見,這還真是鬧了個大烏龍。

天剛矇矇亮,𣈶之,瓠採亭,殷色可也陸續回來了,

諸般藥品不出意外全部入手。

全神醫需要準備手術,正在閉目打坐養神,

他已經將麻沸散的方子,原樣抄給了陶弘景。

華陽先生何等人物,睡不睡覺,何時睡覺,對他來說都不是大問題。

他勸諸人輪流歇息,自己則按方稱藥,開始熬製麻沸散。

寅時剛過,莫愁姑娘又來了。

她手中捧了兩隻陶罐,放在了全神醫房裡,也不停留,轉身便走。

劉贏喚她,她也不理,捯著小碎步風一樣地逃去。

劉贏被弄得一頭霧水,怎麼?

難道是自己該注意一下邊幅了?

這一天,劉贏破天荒地向𣈶之討了檀香皂角入溪沐浴,換了一身新衣,將頭髮細心梳理,挽好書生髻,鑲金帶,白玉玦,裝點得一樣不差,甚至比平日裡的𣈶之還仔細三分。

他望了望初升紅日,知道全神醫差不多要準備動手了,

這才踏著方步,踱回了蜚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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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我們自然要寫一些和中藥相關的東西。中醫中藥,持續性的遭到一些“公知”無差別,無證據的攻擊和抹黑。筆者並不是想說中醫裡大多數東西都是對的,中醫受制於古人的認知極限,的確有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但是就像筆者在之前文章裡提到的一樣,憑什麼以時間來劃分中西醫,而不是以所謂西藥以今釋古的同樣方法歸因呢?這樣的雙標是怎麼產生的呢?用現代認知凌霸古代醫學是耍流氓!攻擊個體的點,而忘記之前筆者講解過的,望聞問切,結合個例,一人一方給出最佳醫療方案的根本醫學邏輯,這是對醫學的無知,更是對科學的無知。

所以這樣的無知者,通常抓點也抓不對。比如說前段時間有一位公知,他就挑了兩味藥來攻擊中醫,這兩味藥本節都出現了。一味叫孝子衫,一味叫寡婦塵頭泥土。在提到孝子衫的時候,這位公知聲情並茂得講到,“難道我抓藥的時候還要去分辨別人是不是孝子嗎?”。這樣洗腦式的問話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中文命名能這樣看嗎?那讓你去抓國老須,你到哪裡抓張果老去?

“孝子衫”這味藥出自《本草綱目?服器部》,李時珍先生明明白白地註釋道:麻布所為者。為什麼要挑這句註解?本文正文裡已經原原本本地解釋過了。那些對中國文化一點瞭解都沒有的人,就跳出來橫加質疑,就像看拳擊的時候嘲笑人家為什麼不用腿一樣可笑。人家拳手打得再差,是輪得到你這種門外漢來質疑的麼?再說了,孝子衫在《綱目》中的對症用法只是燒灰敷面,治鼻上瘡。火麻灰敷瘡這個辦法真的很離譜嗎?

很多人跟風抨擊《本草綱目》,那麼首先你們知道這是一本什麼書吧,其價值在什麼地方吧?藥典,不錯。可是裡面那麼多藥是哪裡來的呢?這是李時珍先生根據歷代醫術抄匯而來的,之前筆者也點出過《本草綱目》在許多物種溯源時出現的明顯錯誤,和《史記》一樣都不能當做唯一聖典。但是李時珍先生花了很大功夫抄錄對比,所抄均注出處,乃是集大成之作。本文中陶弘景先生的一些著作也是《綱目》的主要來源。比如說“甘草國老”就是陶弘景先生的說法。李時珍先生除了彙編,也做了許多親自驗證,並為條目新增了大量註解。所以書雖是李時珍所著,但並不是每一味藥都是李時珍發明的,他只是做了重嘗百草這一件大膽的嘗試而已。

判斷《本草綱目》中的條目是否靠譜,就要驗其出處,觀其對症,讀其註解。

比如說《人部》通常是被詬病最多的部分之一,裡面甚至有“人魄”一條,曰:鎮心,安神魄,定驚怖顛狂,磨水服之。這一條沒有古書出處,顯然為巫覡途說之術,亦無成方,也並非主流。

人汗,眼淚之條多半都是辨其色味,也沒有主治病症。

人發燒灰解蛇毒,是因為人類頭髮是含硫有機物,現在的含硫有機物大多數都是人造,在古代卻極為稀缺。

秋石,是人體廢液煉出的無機鹽,裡面囊括了許多微量元素,尤其含水溶性鈣。現代人不需要透過這種方法攝入,但在是古代,尤其是某些飲食因為古代地域條件受到侷限的群體,確實食之有益。按照《綱目》記載,秋石對選材的要求很高,童子為上,這些都是核心要素。

牙齒,時珍曰:近世用人牙治痘瘡陷伏,稱為神品。這是磨成粉遮瑕整容用的,純天然隔離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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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某些穢物火灼殺菌後用以催吐洗胃,從而解毒的方子,你們懂的。

若是一一例舉,寫一百萬字都說不完。但我們可以看到,《綱目》條陳中,有糟粕,有神品,有常識性陳述,也有現在已經存在更好替代方法所以看上去尤顯荒唐的東西,我們不可一概而論。

回到本文,我們再說這寡婦床頭塵土,出自《本草綱目?土部》,引自唐《本草拾遺》,主耳上月割瘡,和油塗之。這是一味外用,治療長時間潰爛(既創口感染)的藥。和油塗瘡,其實也很合理啊。創口感染,就是細菌感染,古代沒有抗菌素,細菌感染是可以要人命的!很多古代傷兵因槍棒瘡崩裂而死,歸根究底都是感染致死。其實人體有許多分泌物都是有很強的殺菌作用的,但是因為一些分泌處不潔,用在新鮮傷口應用,容易引起反向感染。比如津液,鼻涕,這些分泌物用不好會反傳疾病。相比之下易取得的殺菌分泌物裡菌源最少的,恐怕就是寡居婦人的**(手動河蟹)。本文結合了天然殺菌分泌物和青黴的使用,還原其殺菌原理。仔細分析這個名字,你就知道本文所說字字都在點兒上。若是看官覺得牽強,還有許多關聯沒有交代,莫急,我們下一節的知識點裡有實錘。

筆者聽說最新版的《本草綱目》出版物因為之前的公知言論去掉了“孝子衫”和“寡婦床頭塵土”兩味藥。這其實並不是最正確的選擇。古代醫學本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歸納性學科,而且《綱目》對於百藥有自己的整理規則和備註。去掉不證明不存在,相反地,設身處地的去理解古代文化和社會,才能擺脫偏見,辨別迷信。再次重申,《本草綱目》不是聖典,確實有一些巫蠱之術也被抄錄入書。但是如果現代人沒有能力去辨別,反而咎於古人,豈不是笑話?

p.s.為什麼本文會提到《長桑禁方》?長桑君是扁鵲的師傅,沒有長桑禁方,便沒有扁鵲換心神術。此軼事出於《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扁鵲者,勃海郡鄭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時為人舍長。舍客長桑君過,扁鵲獨奇之,常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呼扁鵲私坐,閒與語曰:“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公,公毋洩。”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

籍此,本文將青黴素分析法和人體殺菌液的提取法上溯長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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