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婉婉大多數時候,不願意提起她的童年。

在外人眼裡,她要什麼有什麼,就像童話中被嬌慣的小公主。

在那個月工資只有一二百塊的年代,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都貴的要命。

衣服沒有一件便宜貨,一頂小帽子都要80塊錢,腳上的小皮靴,更是要200多。

玩具都是從南方帶回來的,本地最大的商場都沒的賣。

其中有一把玩具貝斯,裝上電池就可以演奏不同的曲目,聽說是從國外進口的。

在人人羨慕的環境中長大,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實那個家,並不怎麼溫馨。

她出生的時候,距離改革開放已經十幾年了。

可是內地這個保守的小城市,大部分人還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求在工廠裡找份工作,混個鐵飯碗,領一份安穩的工資。

只有極少的一小部分人,看到了未來的變化趨勢,敢於去冒險。

油志偉就是其中之一。

油婉婉知道油志偉膽子很大。

她不止一次從家人的嘴裡聽過油志偉年輕時候的壯舉。

印象最深刻的,是油志偉大概十七八歲的時候,專門跑到村裡用9塊錢一隻的價格,買了一批羊,然後趕著羊走了十幾公裡進城,以25一隻的價格賣給了羊肉泡饃館。

這一回,就掙了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

而他的本錢,是跟別人借的,賣完羊就還了,一分錢利息都沒出。

大多數人只羨慕油志偉賺了錢,卻忽略了他冒的風險。

不提羊死在路上的問題,光說那個時候本地還很保守,油志偉這麼幹,很容易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帽子,然後被抓起來勞改。

來回這麼折騰了幾趟,油志偉覺得這樣小打小鬧沒意思,乾脆買了張火車票去了南方,做起了倒賣衣服的生意。

一開始只有一個攤位,很快變成了門臉房,再後來,一火車皮一火車皮的往老家拉服裝。

等本地賣衣服的人多了起來,油志偉轉行了,開始折騰快消日用品。

那個時候很多人洗澡洗頭髮,用的還是肥皂洗衣粉,家裡但凡有塊香皂,都是留給女人用的。

洗髮水護髮素這些東西,聽都沒聽過。

拉完屎擦屁股也用的是報紙,有些還在用土疙瘩,偶爾有幾家才會用粗糙的衛生紙。

油志偉決定就賣這些。

他想的很簡單,衣服嘛,雖然都會買新的,可老觀念放在那裡,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人家不想買,總不能硬按著頭賣吧?

還不如折騰日用品。

也不知道該誇他眼光好,還是運氣好,普通居民的生活習慣,一夜間就換了方向,人人都開始用洗髮水了,擦屁股也必須要衛生紙了。

總而言之,油志偉發了。

油婉婉出生的時候,油志偉才剛27歲,陳竹星也不過22歲。

有了錢,人的心思就活了。

油志偉長的好看,出手又大方,要不然也不會把陳竹星迷得非他不嫁。

只是陳竹星忘了,油志偉能迷倒她,也一樣可以迷倒別人。

剛開始,只在舞廳裡曖昧。

再後來,變成了賓館裡的狂歡。

等陳竹星知道的時候,已經換了好幾茬了。

油志偉態度很明確,玩歸玩,他從來沒想過離婚。

陳竹星高中時代就跟他好了,單純又乾淨,當然比外邊的那些適合當老婆。

可是他忽略了,陳竹星在家也是被寵大的,哪受得了這種委屈?

哭,鬧,折騰了好多年,最後把經濟大權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讓油志偉消停了。

......

油婉婉十來歲的時候,陳竹星和油志偉鬧的很僵。

油志偉整天整天在外面鬼混,不管誰去勸,都不肯回家。

陳竹星除了拿油婉婉撒氣,就是去找油志偉。

找到了,抓著油志偉又哭又鬧。

找不到,回來繼續拿油婉婉撒氣。

某一天晚上,油婉婉看見陳竹星孤獨地坐在客廳裡,一臉落寞地在喝酒,實在沒忍住走過去問她:“你為什麼不離婚?”

陳竹星喝多了,眼睛紅彤彤的,就像惡狼盯著獵物一樣盯著油婉婉:“還不是為了你!要是沒有你,我早跟你爸離婚了!”

這句話油婉婉從小聽過無數遍了,一開始她還會自責,覺得都是自己害了媽媽一輩子,如果自己沒有出生就好了。

再後來,她長大了,會思考了,知道這都是陳竹星的藉口。

其實陳竹星根本離不開油志偉。

油婉婉不再勸她,自顧自地去了臥室準備睡覺,明天還要去上學。

只是她躺下沒多久,客廳裡爆發出激烈地爭吵聲,油志偉回來了。

她早就習以為常,拉過被子將腦袋矇住,權當聽不見。

只是這回吵得格外激烈,除了爭執聲,還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最後伴隨著陳竹星的一聲“滾”,油志偉走了。

油婉婉緊緊抱住自己,不想再管這些破事。

可陳竹星沒有放過她,衝進臥室對著她一頓揍,嘴裡還罵著髒話,恨不得下一秒就讓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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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婉婉往常都只是默默承受,儘量把自己包裹嚴實,可這回,她不想忍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開心了?”

“還敢頂嘴!”

油婉婉用力推開陳竹星,迅速開啟窗戶跨上去:“我跳下去你就開心了?”

陳竹星見她來真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你出去。”

“婉婉...”

“你趕緊出去!”

陳竹星怕她想不開,轉身走了出去,只是還站在門口:“婉婉,你別嚇我,這個家裡我只剩下你了。”

油婉婉從窗臺上跳下來,關了臥室門,迅速穿戴好,背起書包走了。

她不想跟這個神經病待在一起,她要去二姨家。

陳竹月對油婉婉跑來的原因心知肚明,也沒有多問,只是讓她趕緊睡覺去,明天早上送她去學校。

柴曼娜早就睡了,迷迷糊糊知道油婉婉來了,往裡面挪了挪,很快又睡踏實了。

油婉婉挨著柴曼娜,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

經過這一次,陳竹星彷彿換了個人,終於不再緊緊盯著油志偉,開始琢磨管著家裡的生意,油婉婉的日子才好過多了。

後來油婉婉上大學之前,問起陳竹星這些事,好奇她當年是怎麼想的。

結果陳竹星說她不記得了,而且她也不會對女兒做這種事。

一句輕飄飄的不記得,就可以抵消過去十多年的傷害,攤上這樣的父母,只能自認倒黴。

油婉婉只剩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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