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大半天有些累，柴曼娜不想在外面吃飯，只想回家癱在沙發上偽裝殘疾人。
黎洪哲拗不過她，只好順路買了些吃的喝的，拎著一起上了樓。
出乎意料之外，陳竹月竟然在家看電視。
柴曼娜甩掉腳上的鞋，把菓菓往陳竹月懷裡一塞，耍賴一樣靠在她身上：“媽，我腳疼。”
黎洪哲默默把她的運動鞋放進鞋櫃，又給她拿了拖鞋出來，自己換了鞋，拎著手裡的東西進了廚房。
陳竹月眼睛還盯著電視，卻把菓菓安穩地抱好：“太胖了，讓你少吃點兒你不聽，活該。”
柴曼娜不吭聲，一個勁用腦袋在陳竹月身上蹭。
陳竹月偏了偏頭：“浪了一天，滿臉都是土，全蹭我衣服上。”
“哎呀，我可是你親閨女，你就一點兒不心疼呀？”
陳竹月絮絮叨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你這麼嬌氣。跑了一個夜班，大清早回來還得伺候你上學，中午給你做飯，下午看著你寫作業，等你睡了再去上夜班。”
柴曼娜還記得這些。
陳竹月生柴曼娜的時候，也已經25歲，在那個普遍早婚的年代，算得上晚婚晚育。
那個時候陳竹月還在紡織廠上班。
全市唯一的紡織廠，任務重，工作多，實行三班兩倒制。
她還記得有一年的夏天，放暑假，為了方便照顧她，陳竹月帶著她一起住在姥姥家。
中午陳竹月睡醒要走，她不依不饒，哭著鬧著非得跟陳竹月去上班。
那天陳竹月是中班，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
時間太久，已經記不清陳竹月當時到底在哪個車間，只記得陳竹月和另外一個阿姨，一直繞著一個大機器跑來跑去，期間只休息了兩次。
柴曼娜屁股底下坐著一個小板凳，旁邊放著水杯和零食，除了安靜的等待，再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柴曼娜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她戴著新買的電子錶，每隔幾分鐘都要看一眼，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漫長。
後來柴曼娜再也沒有鬧著跟陳竹月去上班了。
至於老柴，柴曼娜記得有無數個清晨，他會在陳竹月上夜班還沒回來的時候，準備出門之前，叮囑柴曼娜一句：“躺在床上別動，你媽很快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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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會傳來關門的聲音，以及老柴離開的腳步聲。
那個時候柴曼娜還很小，還被允許和父母一起睡。
等到老柴出門，柴曼娜瑟縮地躲在被子裡，看著漸漸亮起來的房間，豎起耳朵想要聽到陳竹月回家的腳步聲，滿心都是恐懼。
現在回憶起來，柴曼娜可以文藝又矯情地說上一句“那種感覺，就像被全世界遺棄”。
柴曼娜最喜歡陳竹月上白班。
放學回家一起吃了飯，柴曼娜寫作業，老柴開啟電視，端著茶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吸溜，陳竹月一邊織毛衣，一邊看電視，還得分出精力提醒柴曼娜：“好好寫作業！”
柴曼娜趕緊把偷看電視的眼睛，重新轉回作業本，在心裡不爽地嘟囔：“憑什麼你們都可以看電視，我還得寫作業！”
時間不知不覺地溜走，柴曼娜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獨立，學會了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安安靜靜地自己完成作業。
只有在姥姥家，她才會變成那個瘋丫頭，到處折騰搗亂，等著姥爺給她收拾爛攤子。
忘了是哪一年，陳竹月突然就病了，身體越來越差，只能在家休養。
全家人都唉聲嘆氣，只有柴曼娜偷偷地覺得高興，不管怎麼說，至少每天放學回家，她都能看到陳竹月，還能和她一起睡。
其實仔細想想，陳竹月並不是一個特別細心的人。
嗯，反正柴曼娜是這麼認為的。
陳竹月不知道柴曼娜什麼時候來的例假，也不知道她班裡有多少小男生喜歡她，只是當柴曼娜考上大學即將離開的時候，悵然地感嘆了一句：“這麼大了啊。”
為了省錢，陳竹月一個人送柴曼娜去上大學。
其實柴曼娜自己去完全沒問題，可陳竹月不放心，老柴也不放心。
等下了火車，站在洶湧的人潮中，柴曼娜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同時也發現了陳竹月的無助。
陳竹月從來沒有出過省，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六十公裡外的省城。
柴曼娜知道，現在輪到自己來照顧陳竹月了。
打起精神拉著行李，柴曼娜緊緊牽著陳竹月的手，順著人潮向外走，找到了學校接人的校車。
下了校車，熱情的師兄師姐接過柴曼娜手中的行李，帶著她跑前跑後辦理入學手續，又帶著她找到宿舍。
師姐臨走前，湊到柴曼娜耳朵邊輕聲問道：“那個是你媽？”
柴曼娜點點頭。
“別的父母都忙著幫孩子拿行李，鋪床，你媽真不一樣。”
柴曼娜哭笑不得，她知道，陳竹月只是被嚇到了。
鋪好床，柴曼娜又去打了水，讓陳竹月洗漱乾淨躺下歇歇，自己開啟行李箱收拾東西。
等到陳竹月休息夠了，兩人去食堂吃飯，陳竹月隨便吃了幾口，有些擔心：“你吃得慣嗎？”
“挺好吃的呀。”
很快柴曼娜就知道自己錯了，只有新生開學的那一週，食堂的飯菜最好吃，以後的飯菜，只能叫果腹。
和柴曼娜在宿舍擠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陳竹月就要走了。
柴曼娜把她送上火車，千叮嚀萬囑咐：“包裡有水有餅乾，兩頭都有廁所，不要和陌生人多說話，明天一大早就到了，我爸會去接你。千萬不要和陌生人多說話啊！”
火車徐徐開動，柴曼娜站在月臺上淚流滿面，突然發現自己報了這麼遠的大學，真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老婆，吃飯！”
黎洪哲的聲音，把柴曼娜從久遠的記憶中拉回來。
柴曼娜咬了咬嘴唇，想跟陳竹月說一句“媽你辛苦了”，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媽，你現在怎麼不織毛衣了？”
沒有任何意外，陳竹月哼了一聲：“你想累死我呀！趕緊吃飯去，一天天懶得要死，外面的東西又貴又不乾淨，就知道亂花錢。”
柴曼娜忍不住笑起來，她知道，這樣的陳竹月，才是自己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