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姜望知道胡少孟得到紅妝鏡多年,一直不敢以神魂進入鏡中世界,或許他今日就會謹慎得多。

然而沒有如果。

紅妝鏡乃是殺人所奪,也沒有人告訴他禁忌。

所以他只能應劫!

茫茫雪原,姜望獨自跋涉。

在如刀寒風中,他的眉眼身意,都愈發凝實清晰。

他從來不乏果決,既然神魂已陷,便毫不猶豫,將全部的神魂力量都投入到紅妝鏡鏡中世界來。

既然要應劫,便不能首鼠兩端。

他不知所謂“飛雪劫”是什麼,但想來以殘缺的神魂力量決計無法度過。

而神魂若受創於現在,那還談及什麼未來?他沒有可以求救的地方,也沒有可以求救的人。

姜望骨子裡是不缺狠勁的,尤其是面對危險之時。

要麼神魂俱滅,就此身死道消。要麼……遇劫破劫!

風雪更冷。

茫茫無邊的白雪世界,陣陣寒意摧人。

姜望運起朱雀煉體決,在這片神魂所在的雪原世界裡,模擬朱雀煉體的效果。

神魂所凝身體,內部彷彿生起了一個火爐。熱乎乎,暖烘烘。

寒意被暫時驅散了。

世界彷彿以神魂所凝身體為邊界,一邊是寒冷,一邊是溫暖。

在這個時候,姜望幾乎要被凍僵的思維,也重新恢復了活躍。

他開始思考,這片雪原的出路。

但四下茫茫,漫無邊際,無論前後左右,全都看不到盡頭。

連一棵樹都沒有,全是山和雪,也就沒有標記。

往天上看,碧藍如洗,像一面巨大而毫無瑕疵的水鏡,嵌在天空。

沒有雲,沒有太陽,光不知從何而來。

但真正的問題在於——沒有太陽,也就沒有方向。

姜望施展道術追思,但追思草幻化了半天,無法凝聚成型。

麻煩了……

但他並不氣餒。

從已有的經驗來判斷,存在於紅妝鏡中的飛雪劫,應該是一種考驗,其結果可能對應於對紅妝鏡的掌控程度。

既然是考驗,那就必然不會是死劫。如果說誰獲得紅妝鏡,紅妝鏡就要殺死誰,那它也沒有必要以這種形式觸發“劫”。

或許本就沒有方向,沒有出路。

或者說,“出路”就在這裡,不需要依靠尋找,也無法尋找。

姜望心中生起一種明悟。

他按下一朵焰花在地面,雪化了,是幹硬的土地。

姜望往下跺了跺,發出梆梆的聲響。

凍土像一面鼓,其聲厚重。

他就這麼站住了,定在原地,開始細細體會朱雀煉體決的奧秘。

朱雀在南,五行屬火。

他專修火木兩行,對火道有些心得。

火炙熱、暴烈,也可以代表溫暖、光明,運用存乎一心。

此時他就是以火之溫暖,對抗飛雪劫之寒冷。

不知過了多久。

從蔚藍如明鏡的天空,有雪花大片大片的飄落,中間倒間隔著頗多距離,並不算密。

姜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刺骨的涼。

這時飄落的雪花,要比這處雪原之前存在的雪,冰冷得多。彷彿能夠直接凍結神魂!

飛雪劫飛雪劫,劫即飛雪!

“最好不要被這些雪花接觸到。”姜望想道。

他仰頭,直直地看著天空,看蔚藍天鏡彷彿在映照什麼,看大雪無情飛落。

天地間只他一人。

他動了。

右手並指為劍,人似拔劍而舞。

人在飛雪中飄飛輾轉,未有一片沾身。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姜望越轉越快,越奔越疾。

一時間整個雪原世界裡,都是姜望舞劍的身影。

而大雪落。

大雪紛紛揚揚的落,密密麻麻的落。

劍光倏忽左右,陷入鏖戰。

劍勢如遊電驚霜,此人以雪為敵!

不知過了多久,雪終於密到沒有人避讓的空間了。

一朵焰花開在頭頂,融化了雪花。

一片雪花,竟然融成一團水,當頭澆落。

姜望心知此水絕不可觸,匆促避身讓過。

他雙手掐訣不止,青藤之蛇鑽出地底,在他頭頂交纏糾連。

以藤蛇纏壁為屋頂,是否能避風雪?

答案很快出現。

幾乎是在雪花飄落的瞬間,藤蛇纏壁就潰散成了木行元氣。

這飛雪劫似乎剋制道術,當然姜望所擅的防禦道術並不強大,或者也是原因。

諸法不通,姜望索性盤膝而坐。

青龍煉體,木道生機勃勃。

朱雀煉體,火道生命之始。

白虎煉體,金道殺伐果斷。

玄武煉體,水道有容乃大。

生殺輪轉,四靈交匯。

而飛雪劫似乎永無止歇。

時間的流轉,空間的挪移,都需有參照物才能夠體現。

在這片寂靜無聲、永恆不變的雪原裡,時間和空間彷彿都失去了意義。

起初,他還能聽得到風聲,感受得到哪怕最輕柔的一片雪。

慢慢的,他就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姜望變成了一個雪人。

雪又加深,加厚,漸漸將他掩埋。

他與雪原融為一體,彷彿也成了雪原之一。

或許,那些失陷於鏡中雪原世界的神魂,本身即是飛雪劫的一部分。現在姜望也將成為其一。

最先發現問題的是小小。

她來找姜望彙報鎮務相關,大部分她自己就能處理了,只在涉及嘉城與四海商盟的部分,需要姜望拿主意。

然而姜望進了房間,整整十天沒有再出來。

修行者閉關不知日月,本是尋常的事情。然而姜望事先沒有知會,而且現在青羊鎮鼠疫還未徹底過去,不應該是安心閉關的時間。

在第十一天的時候,小小忍不住直接推門進了房間——她作為姜望的貼身侍女,是青羊鎮上唯一可以未經允許進入姜望房間而不招致誤會的人。

畢竟她給姜望收拾房間的日子也有很多。

看到姜望手握一隻鏡子,渾身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若不是試探之後,聽到他隱約還有心跳的話。

那心跳聲很微弱,很緩慢,但畢竟存在著。

她意識到姜望或許修行出了問題,但她對這方面一無所知,也不知從何下手。

思前想後,悄悄的去找了竹碧瓊。

本來青羊鎮其餘的超凡修士裡,在這種情況下作用最大的應該是那兩名重玄家派來的醫道修士。

但小小跟他們不熟,也無法信任他們。甚至對重玄家也缺乏信任。

之前重玄家還有一個老頭跟姜望對著幹,被姜望一巴掌扇飛了。她可記得清清楚楚。

倘若這兩個醫道修士起了歹心……

在姜望這邊剩下的三名超凡修士裡,張海雖然煉丹煉得幾乎痴妄了,畢竟還算粗通醫理。但在小小看來,其人心中只有那遙不可及的神丹,對姜望的忠誠有所缺乏。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不能夠交付信任。

至於向前,她更是不會考慮,不久前向前還當眾質詢過姜望為青羊鎮做出的努力不夠。

小小是個警惕的性子,對這個世界缺乏信任。

之所以選擇向竹碧瓊求助,一來她在跟竹碧瓊學習武藝,相對更熟悉一些,瞭解其人天真爛漫的性格。

二來她知道竹碧瓊與姜望之間並無太大利益關係,竹碧瓊本身也不是很缺資源的人。會造成危險的可能性相對最低。

這是權衡之下,她認為最安全的選擇。

當竹碧瓊看到姜望的現狀,也有些一籌莫展。

她試著給姜望渡入道元,給他服用釣海樓用於固本的丹藥,但都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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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始終就坐在那裡,彷彿泥塑木雕。

竹碧瓊畢竟是通天境的修士,知道不能動姜望手裡的鏡子,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見她也束手無策,小小愈發忐忑起來,不由得問道:“要去請醫道修士嗎?”

想來有竹碧瓊在一旁護衛,姜望的安全能夠有所保障。

“這不是醫道修士能夠解決的問題。”竹碧瓊搖搖頭,指著姜望手裡的小鏡子道:“他現在陷在這面鏡子裡,我不熟悉情況,不敢貿然進入,怕反倒弄巧成拙。以現在的情形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來”

“那他自己能走出來嗎?”小小急了。

但很快又道:“能的,老爺一定能的!”

“嗯。”竹碧瓊說道:“在通天境裡,姜望是我見過的最強修士。”

她也不知這對其能否走出鏡子有什麼幫助,但總歸是一個安慰。無論是對於小小,還是對於她自己。

“留在這裡也是無用,我們出去再想想辦法。”

涉及超凡領域,竹碧瓊才是資深者,所以這會倒是她顯得成熟一些——獨孤小已經有些六神無主。

推開房門,兩人都愣住了。

因為向前正在門外。

很顯然,獨孤小悄悄的請竹碧瓊過來看姜望,不想讓任何人得知異樣,但沒能瞞過他。

“姜望出什麼事了?”向前直接問。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小小咬著下唇不說話,竹碧瓊也暗暗準備幻術。

看著她們警惕的樣子,向前反應過來。

他往後退了一步,顯示自己並無敵意。而後更是直接轉身,背對著房門,也不管髒不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獨孤姑娘。”他背對著小小和竹碧瓊說道:“在這裡,你是姜望最信任的人。從今天起,我守在這個地方,誰可以進這個房間,誰不可以進。你說了算。”

向前不是一個多麼擅長表達的人。勸人去死,勸人放棄……這些喪氣的時候除外。

四海商盟的錢管事來問責時,他也只說了一句話——他其實覺得解釋是毫無意義的。他不覺得姜望會相信他,或者說,會在四海商盟的壓力之前選擇相信他。

之所以還解釋了那麼一句,大概只是因為那個吃到了雞蛋的孩子,因為他的笑容。

他的確沒有想到姜望毫不猶豫就扛下了這件事,甚至於對他一句責怪都沒有。連完全置身之外的張海都半遮不掩地埋怨了他啊。

那兩百顆道元石說是賠償,又何嘗不是對他的信任?

向前彼時連一句謝謝都沒有,現在也不會表什麼決心。

他坐在這裡,本身就是決心。

小小愣怔了半晌,才道:“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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