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傾之時,山海境一切神宅封閉。

各路山神海神,借神宅、神名之力,自守其域,以避天災,等待天地清明時。

唯獨神秘莫測的中央之山,卻在此時顯露形跡,大開山門。

所謂中央之山,顧名思義,位在此界最中央。

其寬廣不知幾千裡,高不知幾萬丈。

天崩地陷時,不能將它動搖。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事物,能夠影響它。

在遙遠的風雪中,有一個昂揚的身影走來。

其人面容燦爛,身穿紅底金邊的武服。

一隻袖管空蕩蕩地垂在身側。

僅剩的一隻手,手中提著一柄刀。

厚背而銳鋒的刀。

未見手動,未見刀動。

無論颶風來,驚雷來,暴雪來,都只有一道天之裂隙,恰當地拉開,將一切天災都吞噬。

轟隆隆的雷聲,彷彿是為他擂鼓。

接天連海的閃電,似在為他壯行。

天在傾塌,但未能傾下。海在倒灌,也未能衝撞。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夠影響他,他面對那巍峨的中央之山行走,有他自己的厚重和悠遠。

衣獵獵。

風張狂。

他就那樣獨自行走在末日裡,一步一步靠近了中央之山。

停步在山前。

有兩個人,早就等在了這裡。

一者氣質悍勇,身無餘物,目無餘者,一襲武服,一柄腰刀。

一者五官疏冷,卻氣質親和。

他們當然是楚煜之和蕭恕。

在這一次山海境試煉中,公認的最弱隊伍。

就連項北和太寅在失去玉璧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能不能找到楚煜之兩人,奪取他們的玉璧。就連橫衝直撞的鍾離炎,要擬一個砍人的名單,也想不到他們的名字。

但現在他們兩個人站在這裡,堵在進入中央之山的必經之路上,竟有一種居高笑虎,坐等天下英雄的姿態。

漫長的忍耐,漫長的等待。

他們是出身平平的楚煜之,臨時湊數的蕭恕。

山海境裡最不顯眼的一組存在。

此時此刻,楚煜之沉默看著鬥昭,手甚至沒有放在刀柄上,但整個人就像一柄已經在鞘中顫鳴的刀,蓄積著所有。

他在等待出鞘,他在等待綻放!

二十年來煉一刀。

這一刀的鋒芒……

誰來看?

但鬥昭沒有看他。

也沒有看他的刀。

鬥昭甚至也沒有看蕭恕。

這個驕狂太過的男子,目光越過眼前兩人,落在中央之山的山道上。

入山的路口,有一座方形石碑,刻字曰“中央之山”。

的確沒有走錯路。他想。

“我們之前見過面。”站在楚煜之旁邊的蕭恕眼神深邃,但笑得很溫和,語帶關心:“你的手怎麼了?”

鬥昭很隨意地道:“被鍾離炎砍掉了。”

甚至還贊了一聲:“他很有長進。”

“這也太不準了。”蕭恕抱怨道:“砍的這也不是拿刀的手啊。”

鬥昭瞥過來一眼。

“咳!我的意思是說,鍾離炎之輩,果然不是鬥兄的對手。這山海境裡,又少了一組競爭者,真是可喜可賀。”

他看著鬥昭:“上一次見面時,我的提議,鬥兄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上一次的問題,這次想必你準備好帶給我答案了……”鬥昭這才正式地把目光挪到他身上,眸中的那種燦爛與和煦全然不見,愈驕,愈狂,愈勇,愈烈——

“你哪裡來的自信?”

他提著刀,往前走。

而在楚煜之和蕭恕的身後,一個個身穿獸皮裙,或持長矛,或持短弓長刀的赤足武士,慢慢顯露形跡。個個筋肉壯實,身有長毛,面有彩繪,氣息剽悍非常。

這些長毛武士,約莫有一千餘眾。

完全佔據了中央之山的山道,陣容嚴整。持長矛者在前,持短弓長刀者在後。中間還有一些脖子上掛著號角的武士,驅使著虎豹熊羆,一時間嘶吼不止。

那虎是瘦虎,豹是餓豹。

趴地的熊強壯兇狠,人立的羆惡形惡相。

雖非異獸,卻也是猛獸。

更重要的是,整個軍陣渾然一體,顯然飽經戰爭考驗過,是完全打得起惡戰的軍隊。

在這些長毛武士中,其中有四個特別高大,身上披著鐵甲,手上提的是闊劍。氣息之強悍,根本不輸楚煜之。

在他們的掌控之下,這兵陣的強度也可想而知。

蕭恕回頭跟他們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句話,他們就站定不動,只以兇惡的目光盯住鬥昭。

“毛民戰士一千二。”蕭恕的態度仍然很好:“不知可以和鬥兄聊一聊嗎?我們聯手守在這裡,淘汰其他所有的競爭者。我和楚煜之誠意十足,你的玉璧更多,你的機會更大,後續搶到新的玉璧,也是你先分。”

山海異獸志有載:有毛民之國,為人身生毛。依姓,食黍,使四鳥。

這些毛民戰士,無疑代表了山海境裡的一方強大勢力。

鬥昭笑了笑,只道:“你竟然會說毛民的語言!”

蕭恕笑道:“縱橫之士,功夫全在口舌上,若是連交流也不能,我該沉海,羞見於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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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他拉家常般的問道:“你知道為什麼他們願意幫我嗎?”

最是這種引人探究的聊天,最能打消對立的情緒。好奇是理解的開始,蕭恕無疑深諳此道。

但鬥昭只是搖了搖頭,語氣輕鬆地說道:“我不太關心。”

蕭恕是怎麼說服的毛民,怎麼拉出來這麼一支隊伍,怎麼提前找到中央之山,提前在此埋伏……想必是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

身為山海境最弱的一支隊伍,在人們沒能注視到的地方,蕭恕和楚煜之一定做了非常多的努力……

可是他不關心。

他繼續往前走,卻不再跟蕭恕交流,只對楚煜之道:“楚煜之,多給我一點壓力吧。如果你能斷掉我剩下的這隻手,出去之後,我做主,傳你一式天罰。”

鬥戰七式之天罰!

鬥昭好像根本就視那一千兩百位毛民戰士如無物,拿楚煜之和蕭恕當空氣,甚至於要以此重賞,來拔高對手的鬥志!

其狂妄也如此!

誰能拒絕第一殺伐術?

身在楚地身為楚人的楚煜之,更是不能夠例外。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堂起來,精芒暴漲!

但他很快又將這亮芒斂去。

“不,我的目標是斬殺你,將你驅逐離場,絕不僅僅是斬下你的手臂。”

他握緊了長刀,像是在告誡自己:“絕不。”

先賢曰:“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

我欲取其上者,焉能以外物動我心!

……

……

……

ps:

海外東經裡說,毛民國在玄股之國北,為人身生毛。

大荒北經裡又說,有毛民之國,依姓,食黍,使四鳥……巴拉巴拉。

古人不嚴謹吶。

這裡綜合一下。

另外“使四鳥”,即驅使四種猛獸,一般是指虎豹熊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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